“注意点?”燕辞楹笑道,“师叔,你是不是忘了,我自小流落在外,就算是被带上了空杳山,也没人教导啊。我这样,不是很正常吗?”
青白色灵力剑气与蓝黑色的魔力相撞,倪亦熙怒道:“你是不是觉得普天下就你一个人爱他?就你一个人对他真心实意?”
“难道不是吗?”燕辞楹的刀锋划上了倪亦熙的脸,“他都想杀我了,我回来后,不也没治他于死地吗?只要他肯留在我身边,我就不恨他,这还不叫爱吗?是他把我变成现在这样的,他就应该为此负责,应该和我在一起。”
这样的想法倪亦熙不能理解,李疏渺是不大对得起燕辞楹,可即便如此,也不能说如今燕辞楹为祸人世就是理所当然的。倪亦熙跟燕辞楹说不通,也不想同他说,他低骂了一句,攻势更为强劲。
近来燕辞楹吸食了无数妖魔的功力寿命,在修为大涨的同时,也难免被反噬。倪亦熙出招换招速度奇快,是燕辞楹所见过的人里身手最为敏捷的一个,他被倪亦熙这种打法硬生生逼出一口血来。其余的修士见他吐血,都围了上来。
再打下去,虽说也打不赢燕辞楹,但燕辞楹未免要受重伤。前几次他都没能在衣照雪和倪亦熙手下讨到好处,这次也一样。一道魔火在林中燃起,如巨大的蜈蚣一样抓在人身上不放,修士们灼疼难忍,一道寒光下去,身子齐齐拦腰断成两截。所有人中,唯有倪亦熙还能动弹,让见燕辞楹要撤离,立即去追,可魔火却汇作一头黑狼,朝倪亦熙扑了过来。
燕辞楹在林中飞速穿行,他想过要回到深谷,但又猜测仙门会不会是声东击西,在他与倪亦熙交锋的时候潜伏在了深谷。故而他朝掩秋山外行去,既然李疏渺肯让仙门借着自己的名号骗他,那今日他就索性把李疏渺抓来,再把逍遥派的人都杀了。
正这么想着,周遭的树木忽然沙沙动起来。燕辞楹皱眉看去,高树猝然抽长枝干,交织在一起,把燕辞楹密不透风地罩住。他抽刀砍去,树枝却一层接着一层,简直要将他扼死在木笼之中。
没过一会儿,魔气冲天炸开,树枝囚笼被轰得四分五裂。莫惊春就站在不远处的高树枝干上,与燕辞楹对上了目光。
他们选方才的地点伏击燕辞楹,也是有所考量。那边不是密林就是山路,燕辞楹若是不回盘踞之地,就必然从此路走。莫惊春一直等在这里,就为拦杀燕辞楹。
燕辞楹望见了莫惊春手中的逐水剑,此剑的外观粗看起来还是那样,可剑身却裹着澄澈的冰蓝色灵力,这样纯净的灵力,叫邪魔外道望而欲退。只一眼,燕辞楹就断定这是用衣照雪的命炼出来,恶识的本能叫他退后一步:“你知道了……”
不用猜也知道,莫惊春绝不会向李疏渺一样去挖衣照雪的心,这必然是衣照雪自愿的,衣照雪知道了,莫惊春必然也明晰了他的身份。
莫惊春凝视着燕辞楹,这眼神同看鹿苍时别无二致:“是。”
燕辞楹不大想跟莫惊春交手,他掉转身就跑。莫惊春的足尖点在树梢上,几步之后,他又拦在了燕辞楹面前。
“你有点生气啊。”燕辞楹看着莫惊春,“你不会要把他的死,算在我头上吧?可不是我让他死的。”
莫惊春冷道:“非你所致,却因你而起。”
“因我?”燕辞楹笑了一声,“那我是因为谁?你不要想着,为何我跟衣照雪同为神泪转世,他坚守正道,我却叛堕为魔,有本事你也去挖挖他的心,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莫惊春不语,燕辞楹又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们这些人不外乎是觉得,李疏渺虽然杀我,可也是为天下着想,我为神泪转世,虽然可怜,却不无辜。当日李疏渺要真的拿我的心杀了鹿苍,你们一个二个反而要拍手叫好。正是因为我活着,你们当初对我才有一星半点的怜悯。我要是死了,我的血肉、我的痛苦都要被我师尊的丰功伟绩和大恩大义所掩盖。”
“我并不觉得你活该。”莫惊春道,“但你的确很可恨。”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燕辞楹道,“像我师尊嘛,一派淡泊无心、事不关己,有人害了他,他从来不在意什么报不报仇。但你我不同,魔宗灭了你全族,你哪怕与他们虚与委蛇六年,也要找他们寻仇,且专挑他们的王。你不像倪亦熙和沈微明,当然理解我如今的情绪。可你肯定觉得,一报还一报,我要寻仇就该去找李疏渺,不该牵扯仙门,牵扯天下。”
燕辞楹把身子往前一倾,拍着心口道:“可我不能啊。他是我师尊,我爱他尚且来不及,我怎么能恨他呢?就是这样一个唯一对我好过的人,却是天下第一个要杀我的人,我怎么愿意承认呢?所以啊,都怪你们呀。李疏渺不入仙门,就不会觉得魔宗可恨,也就不会想杀我了。再者说,你以为我没入山前过得又是什么日子?我遭了多少虐待辱骂,我凭什么不能恨?”
大抵是莫惊春手中有致命的武器,燕辞楹对着莫惊春,不觉说了许多真心话。燕辞楹是可怜,可莫惊春不准备因这点可怜就放了他,他冷冷道:“说完了?”
听他把话说完再打,是莫惊春最大的让步。
“说完了。”
话音刚落,莫惊春提剑上前,可刚迈出一步,周遭的尘土便炸开来。烟尘四滚,硬生生呛进了莫惊春的喉咙,暗器从四面八方射过来,莫惊春腾身一翻,拿剑扫去,仍旧被刺中了好几处。
燕辞楹站到了远处的山石上:“多谢你耐心听完。我就知道,楼弃看上的人,必然善解人意。”
第103章 万事休
他说着就要走,哪里还有方才发泄情绪的半点可怜样。莫惊春横剑一扬,高树又抽枝挡住燕辞楹的去路。漫天的红叶如巨鹰的翅膀,疾风一般扫下来,燕辞楹只觉这叶风如刀刃一般,割得自己生疼。
而事实也是如此,无数小口子出现在燕辞楹身上,伤口不长,燕辞楹却能感到它们一点点往里钻撕,他整个人都要龟裂开来。一只蝴蝶停在了燕辞楹肩头,他看着这只不合时宜、停于罡风中的白蝶,白蝶像一个懵懂无知而又纯洁美好的稚子,让燕辞楹不禁想要伸手触碰。
可下一刻,铺天盖地的蝴蝶携卷着掩秋山火红的枫叶,一把将燕辞楹从空中扇到了地上。它们一点点压下来,温柔却窒息,绚丽而绝命,像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雪。
野蛮且毫无章法的魔气要将这些微不足道却庞然可怖的东西掀走,可它们并没有向树笼一样炸开。莫惊春埋着步子走过去,他一到,蝴蝶便翩然振翅,有灵性一般跟在莫惊春身后。
燕辞楹被施了灵力的枫叶压在底下,莫惊春没有看到人,也不准备看到人,他走到燕辞楹身边,对着他的心便是一剑。
血从燕辞楹身下蔓延出来,莫惊春拔出逐水,血珠溅到枫叶之上。这样大片大片的红,似乎要把整座山都燃起来,染上了血,更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
莫惊春又捅了一剑,蝶风一吹,燕辞楹身上的枫叶被一点点扫掉,捂着他鼻息的手终于消失。他实实在在地喘了一口气。
神剑入体,哪怕燕辞楹再有万般花样,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莫惊春站起身来,后退几步监视着燕辞楹。
他给燕辞楹掀走红枫,并非是要跟他说话,只不过是想让他最后看看这人世。
果然,燕辞楹望着翠绿、金黄、火红三色衬托下,露出的那团湛蓝天空,静静出神。今日天朗气清,若非掩秋山近来魔气弥漫、鲜血四溅,这样的风景,应当还是很好看的。
修为在一点点散去,燕辞楹低声道:“我十岁那年,因为旱灾,从一座城逃到另一座城。我本来就居无定所、风餐露宿,那座城里有一位体弱多病的小姐每日施粥给难民,我反而要过得好一些。后来他们人手不足,我便自荐去帮他们,还得了一点碎银。直到有一天,我跟那位小姐说上了几句话,结果那位小姐回去后就病倒了,没过几日便撒手人寰。她家的人便把她的死归咎到我头上,认为是我身带疫病,让那位小姐受染,所以害死了她。”
“他们把我赶了出去,小姐一死,他们也不再施粥赈灾。这时那些难民便埋怨上了我,好巧不巧,难民里有人跳出来说见过我,他说我克父克母,好几次见着我出现,不是死人便是闹灾,说我不详。”燕辞楹苦笑了一下,“我也这么觉得。不知道为什么,我身边老是出事,以前是我的父母,后来又是别人。我到的地方,小则失火,大则落灾。别说他们骂我是煞星扫把星,我自己都这样觉得。可就在那些难民要拿石头砸死我的时候,李疏渺来了。”
说到此处,燕辞楹就没有再说下去。他流下两行泪,泪滴在他身下的枫叶上,像晨霜初露。
莫惊春知道这是为什么,初代魔神与元女之间本就不是什么叫人轻松愉悦的关系,燕辞楹是神泪转世,多少沾惹魔神的怨气与元女的愁绪,指不定他不止这辈子是这样,轮回的每一世都是如此。
而衣照雪不同。浮寒玉台是神山,白梅是万年古树,古梅因神泪而生灵,衣照雪的不详则被淡化。况且,他几万年都困守在浮寒玉台,那处无人烟、无人迹,又何来不详一说。
看着天空中浮动的白云,燕辞楹慢慢闭上了眼睛。他久久都不动一下,莫惊春便走了过去。可才靠近,莫惊春便被燕辞楹扑倒在地,死死按住。
“要杀我?”燕辞楹运起所剩不多的魔力,一手掐住莫惊春的喉咙,“那你就去死吧――”
这辈子,燕辞楹只能原谅李疏渺一个人对不起他。
二人近在咫尺,燕辞楹虽是强弩之末,但也正因濒死,爆发出来的魔气更为可怖,他这一掌打下去,莫惊春必定会给他陪葬。
可正是这样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影把燕辞楹扑开。一个人压住燕辞楹:“我不是说过,叫你不要动他!”
楼弃掐着燕辞楹的脖子,被燕辞楹一下拍出去,撞到树干上。燕辞楹再也没有余力,趁着莫惊春去看楼弃,转身跑掉了。
莫惊春扶起楼弃,蹲到他身边:“怎么出来了?”
楼弃看着莫惊春,艰难地笑了一下:“要是从前我为哥哥死,哥哥必要泪流满面,可现在哥哥却只问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