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亦熙看了眼昏迷的李疏渺,和莫惊春一同走出房间:“他傲得很,谁高攀得起?”
这么多年,倪亦熙深觉自己在择徒那日受尽了李疏渺的算计和委屈,可他也不曾到处将此事宣扬,诋毁李疏渺,不过莫惊春既然问起,他也没有义务替李疏渺遮掩,于是倪亦熙道:“当年我师尊,也就是玉麟仙尊要收徒,且只收一位。空杳仙宗便替他举办了择徒赛事,我打败了所有人,夺得魁首,按理来说,玉麟仙尊该收我为徒。可李疏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我师尊居然抛下我,选了他。”
莫惊春道:“为何?”
“当时我击败众人,自以为必定归入师尊门下,可师尊看着我,却毫无赞赏之意。然后就有人来禀报师尊,说有个穿黑衣服的把他洒在林间的种子全捡回来了,一粒不剩。师尊就叫人把那个人带来。”这人当然就是李疏渺,倪亦熙不忿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连灵脉都没通,剑都提不起来,哪里有半点天赋修为?可师尊却不再看我,说让他当徒弟。”
“但倪仙君不还是被玉麟仙尊收下了吗?”
倪亦熙扯着嘴角呵了一声:“这就是最可气的地方。我日日勤恳修炼,不知耗费多少努力,就为入空杳仙宗的门。可我求之不得的东西,李疏渺却看都不看。师尊说要收他为徒时,他居然拒绝了,还跟师尊说,我是那个打败了所有人的人,还是收了我吧。”
他后半截话的语气怪怪的,莫惊春猜想他是在模仿李疏渺,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道:“所以玉麟仙尊就把你和李仙君一同收下了?”
“是。”
这事对别人来说尚且有些不公,而倪亦熙从小众星捧月,是天之骄子,就更忍不下这口气。他费尽心力都没入玉麟仙尊的眼,可李疏渺却拒绝了玉麟仙尊的邀许。这无疑让倪亦熙觉得脸上被打了一把掌,甚至还不如不当这场赛事的魁首。之后李疏渺更是当着在场之人的面让玉麟仙尊收倪亦熙为徒,而玉麟仙尊为了收他,这才收下了倪亦熙。彼时倪亦熙也不过十六七岁,哪里遭受过这种冷待,心中自然更为难受。
莫惊春倒是挺理解倪亦熙的,当时这些话若是换成别人来说,倪亦熙可能还不至于记这么多年,但李疏渺对人对事都一副冷冷淡淡、漠不关心的模样,听在倪亦熙耳朵里,当然就不免假情假意,简直像是故意给他难堪一样。
“捡个种子算什么试炼?”倪亦熙道,“他分明是投机取巧。而且他要真不想当师尊的弟子,干嘛去捡种子?”
莫惊春问:“那李仙君怎么说?”
“他说当时林间积水,这些种子撒在那儿也长不好,可怜得很,就捡回来了。”倪亦熙没好气道,“我才不信!那些种子比红豆还小,谁吃饱了撑着去捡?他就是知道那是师尊撒在那儿,故意跑到师尊面前去卖乖,欲擒故纵、欲拒还迎,偏偏师尊就信他!”
捡种子这种事别人可能不会做,但放在李疏渺身上却不奇怪。说不准他真就是无事可做走到那里,看那些种子泡了水,就给捡回来了。
“那倪仙君之后也没再跟李仙君来往吗?”
“没。”
李疏渺这种性子,除非有人先跟他说话,否则他是不会开口的。而倪亦熙经此一遭,又怎么可能主动去找李疏渺?两人最初面对对方,还能保持一种沉默,后来逐渐就产生了更多的摩擦,直到到了一见面就吵架的地步。
莫惊春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倪仙君,你刚才好像说,当年的择徒赛是空杳仙宗办的。那我想问问,办这场赛是玉麟仙尊自己的意思吗?”
“当然是了。”倪亦熙不假思索,“我师尊想收徒弟,当时的宗主,也就是我的师伯、沈师兄的师尊,就办了那场比赛。若是我师尊不想,又何必办呢?”
“玉麟仙尊是想收徒,可这并不代表那场赛事是玉麟仙尊主张的啊。”莫惊春道,“玉麟仙尊声名在外,都说他道骨仙风,不受尘世拘束。像仙尊这种不留恋凡尘,云游天下,自由自在的人,会为了收徒而大张旗鼓地操办赛事吗?我怎么觉得,撒种子这样的风格,更符合玉麟仙尊的试炼呢?说不准,李仙君还真就是误打误撞?”
莫惊春的话句句有理所依,倪亦熙也曾想过李疏渺或许不是有心的,但却从未觉得自己不是玉麟仙尊属意的徒弟。他不免有些别扭:“怎么可能?”
这到底是别人的事,莫惊春不曾身在其中。他说的这些不过是按照自己想法而产生的猜测,倒也未必准确。倪亦熙不听,他也就不再说了。
江潮生正好在二人交谈结束时出现,他这些日子为了莫惊春没少操劳,人都瘦了一圈。
“哥哥,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李仙君这边我找人看着。”
倪亦熙道:“你们回去吧,我守着他就是。”
江潮生把莫惊春带走,倪亦熙转回了屋内。他找来负酒草熬成水,给昏迷不醒的李疏渺喂下。
多少年来,倪亦熙都是被照顾的那一个,这还是他第一次去照顾别人,手法生疏得很。他喂不进去药,手一抖,药就撒到了李疏渺身上,弄湿了他的衣服。
倪亦熙只好放下药碗,拿来干净的衣服给李疏渺换上。可李疏渺的衣服一脱,却叫倪亦熙愣住的。
李疏渺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只有左肩那处受了燕辞楹一剑,如今还用白布包扎着。想都不用想,李疏渺这种人怎么可能让别人帮他包扎伤口,一定是自己处理的。倪亦熙凝神着白布打结的方式,不慎打翻了药碗。
第81章 湘妃竹
当年倪亦熙听说了空杳仙宗要为玉麟仙尊募收弟子的消息,便千里迢迢赶来空杳仙宗。可他不熟悉路,误入了同位于西南的毒山啼竹愁。
若只是误入都还好,可倪亦熙偏偏遇着了一头妖兽。他被啼竹愁的毒草所伤,无法运起灵力,受妖兽追击,浑身是伤,不慎跌落深坑,怎么都出不来。
倪亦熙失血过多,昏昏沉沉,隐约感受到有另外一个人掉了下来。他想睁开眼看看,但眼皮却重得很,怎样都看不清楚。那人似乎在躲谁,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过声。过了一会儿,这人给他喂了药,帮他包扎好了伤口。而等倪亦熙醒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他身边只有一张用血画出来的地图,上面粘着一片啼竹愁随处可见的湘妃竹叶。
他来西南,本就是为了参加玉麟仙尊的择徒赛的。被人救了回来,自然按着地图所画下了山,往空杳仙宗赶去。好在即便有伤在身,倪亦熙也夺得头筹。事后他曾回啼竹愁找过一次,但并未寻到恩人的任何踪迹。
唯一能算作线索的,只有那些为包扎伤口而打的结。这都是倪亦熙拆到最后一个绑布才发现的,因为这人打的都是死结,只能用剪子剪开。可这些死结却特殊得很,很像是某种编绳的编法,倪亦熙打不来,也从未见过别人这样打结。
由此,之后倪亦熙对结扣尤为注意,甚至看了有关编绳打结的书册,但没有任何收获,他身边也不曾再出现这样的死结。
可哪怕是经年未见,倪亦熙也还是一眼看出了李疏渺身上的结与当年的一模一样。他心底生出一个荒谬的猜测,恨不得李疏渺即刻就醒,给他一个答案。
虞粲端着冷酒进了楼弃的屋子。
自莫惊春离开之后,一连几日,楼弃都闷在自己屋内酗酒。喝完就砸,砸完又喝,虞粲不敢靠近楼弃,只好接连不断地给他送酒。
他把酒瓶轻轻放到桌上,却不小心踢到了桌边的酒杯。清脆的碰撞声引起了里屋人的注意,一只手把散开的幔帐挡开,楼弃冷道:“你把酒放哪儿干什么?拿过来。”
“是。”虞粲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楼弃应该是醉了,可他又醉得很清醒。他幽幽盯着虞粲,似乎随时都会暴起杀人。
虞粲跪下,低下头把酒壶呈到楼弃面前。可楼弃却迟迟不接,这叫虞粲心底忐忑。终于,虞粲手上一轻,他如释重负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可下一刻,酒瓶在虞粲脚边砸开,瓷片混着酒花溅了一地。虞粲立即跪下,伸手把碎片拾进托盘中。
“我有说让你走吗?”楼弃缓缓靠近虞粲。
虞粲就知道,要是引起楼弃的注意,自己就不免要被刁难。这全是因为莫惊春,因为自己这张脸。虞粲只好道:“没有。”
这人回了话,却没有看他。楼弃不免暴躁起来,他掐住虞粲的脖子,迫使人抬头看着自己。
可就是这样突然的对视,楼弃对着这样相似的脸却怔住了。虞粲不敢动,怕他迁怒自己。他呼吸慢慢不顺起来,好在楼弃放开了他。
虞粲正想着说什么楼弃才能叫自己走,却被楼弃拦腰抱了起来。楼弃抱着他朝床榻走去,虞粲一瞬间便意识到自己要遭受什么。
“不,将军!”虞粲试图从楼弃怀里挣脱出来,“将军,你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