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楼弃扣弦欲发之际,他自己却顿住了。指节在弓弦上摩挲了两下,楼弃把箭尖移了一点――箭矢正对莫惊春的脊背。
射衣照雪不如射莫惊春,一箭把衣照雪射死的可能微乎其微,反而叫莫惊春记恨他。可伤口落在莫惊春身上,却能叫他对自己的苦楚感同身受。尤其是受了这样严重的伤,衣照雪还怎么带他跑?
楼弃的箭还是莫惊春教的,此刻却要用在他自己的身上。箭矢如流光,越过仙魔两方交战的修士,直朝莫惊春射来。
可就在这支箭矢即将没入莫惊春血肉之时,一个人影却冲了出来。莫惊春还未反应过来,带他们来角门的侍女便倒在了莫惊春身旁。
她身上插着一支羽箭,莫惊春愣了愣,抬头和高楼上手持弓箭的楼弃对上了目光。
哪怕莫惊春没有看见,他也知道这一箭必定是要射自己的。他抱住那名侍女,企图将人带走医治。可侍女却抓住了莫惊春的手:“快走吧,大人……”
血源源不断从她的心口流出,眼见着是不可能活下去了。
侍女望着莫惊春,思绪忽然追溯到一个雨天。
那已经是四年前了,她刚下值要回住所,却突然下起雨来。她的修为并不足以支撑她结出避雨的结界,她只好遮着头冒雨跑回去。然而很不巧,她正好遇到冥督在当街责人。
她常常听人提起这位鬼面冥督,此人阴狠冷酷,魔宗的大人们都避之不及,更何况是她这样的奴婢。现下也是运气不好,谁叫她回居所必须经过这条窄道?她跪下给这位冥督请好,心里怕这人连自己也罚。
然而,等着她的却不是训斥。一把伞被递到她面前,那人的声音很冷:“拿了伞就快走。”
她有些意外,颤着手接过了伞。几番犹豫,她还是大着胆子看了这人一眼。
这伞原本是他撑来避雨的,递给自己时,还没有结上避雨结界。一些雨水落到他身上,顺着他一身银饰往下滑落。
这就是她和莫惊春不多的交集。莫惊春肯定是不记得了,可她却忘不了。此后每当有人在她面前说冥督冷酷无情、不易接近,她便要反驳一句。她本以为此后再也没可能让莫惊春看她一眼,谁知道,这个人居然会在鹿苍手下救她。
身体的疼痛叫她万分遗憾,却不后悔。她望着莫惊春的眼睛,气息微弱:“大人,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我叫……夏亭……”
夏亭。
在这个侍女生命的最后一刻,莫惊春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夏亭看着莫惊春神色,知道这个人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的名字了。
以前莫惊春贵为冥督,夏亭从未妄想过以侍婢之身高攀他。后来得知莫惊春居然是花月族的人,她更是明白,自己这辈子永不可能跟莫惊春在一起。
门第之见并非不可逾越,可灭族之恨,却不会轻易消除。
不过还好,莫惊春会铭记她。夏亭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她最后望了一眼莫惊春,缓缓闭上了眼睛,握住莫惊春的那只手也无力垂下。
不知不觉,一行泪从莫惊春眼眶留下。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为给莫惊春挡箭而丧命。上一次,莫橘夏也是这样死在了莫惊春面前。
莫惊春在心里念着夏亭的名字,这是多巧的一件事,她和姐姐的名字重叠了一个夏字。
第80章 他年事
衣照雪抱住了莫惊春,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莫惊春的眼泪在衣照雪的手心肆无忌惮地流下。莫橘夏死在五月,那时候蝉退春风,夏日刚刚开始;夏亭死在八月,这时候雁消炎暑,夏日刚好结束。
此时此刻,莫惊春似乎又回到了六年前的洗尘节。衣照雪知道他的眼泪不光是为夏亭而流,他不劝阻,由着莫惊春哭。他把莫惊春轻轻抱起来,冲出了角门。
楼弃看着二人离开,莫惊春与他对望的眼神迟迟挥之不去。燕辞楹姗姗来迟,靠上木栏说风凉话:“这下你哥哥,恐怕不会再原谅你了。”
弓弦在楼弃手心勒出一道痕迹,楼弃转头,怒视着燕辞楹。
燕辞楹道:“你看我干什么?我是实话实说。”
“我不看你我看谁?”楼弃一把将弓弦扔到地上,“你师尊跑了,你没发现?”
“跑就跑吧。”燕辞楹的手肘撑在栏杆上,手心托着他的下巴,他居然在此时赏起月来,“反正过段时间就自己回来了。”
楼弃道:“什么意思?”
燕辞楹笑道:“没什么意思,你还是好好想想,下一次再见到你哥哥,怎么让他回心转意吧。”
不大的屋子里挤满了人,空杳仙宗等仙门的宗主长老们聚在逍遥派,一起商讨如今的情况。莫惊春坐在角落,只觉得耳边闹哄哄的。衣照雪把他领出去,端来一碗馄饨:“吃一点。”
廊檐下,冷风吹拂,莫惊春反而要好受了一些。这馄饨要是别人端来的,他大概就不吃了。但这是衣照雪亲自下厨做的,莫惊春还是拿勺子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吃完了就去睡一会儿吧,”衣照雪望着夜空,“什么都不用管。”
夏亭的血似乎蒙着莫惊春的眼睛,莫惊春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别的。
屋内传来人倒地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慌乱声,莫惊春回头,就见倪亦熙把昏过去的李疏渺抱了出来。他问道:“李仙君怎么了?”
“不知道。”正是因为不知道,倪亦熙才如此紧张,“方才还好好的。”
莫惊春把碗筷一放:“我帮他看看。”
莫惊春搭完了脉,倪亦熙便把李疏渺那只露出来的手塞回被子里:“他怎么了?”
“像是中毒了。”莫惊春问,“燕辞楹给他喂了什么药吗?”
可莫惊春在凭黯墟尚且不知,又有谁能解答?
莫惊春继续道:“逍遥派应该有负酒草,可以把它熬了水给李仙君服一些。但真正的解药,恐怕还要找燕辞楹要。”
说罢,莫惊春忽然想到一个人:“没准三葬疯道也能解。”
“啼竹愁吗?那地方我去过次。”那已经是许多年前了,倪亦熙去过两次,此后便再也没有涉足了。
“只是不知他肯不肯。”
翁齐焱的脾性捉摸不定,怕是很难让他帮忙。但莫惊春看倪亦熙似乎有意去啼竹愁的样子,问道:“倪仙君,我听闻你跟李仙君的关系并不好,没曾想你对他也很上心。”
倪亦熙道:“他要不是我师兄,我才不管他死活。”
李疏渺与倪亦熙同为玉麟仙尊的弟子,虽然玉麟仙尊已经离开空杳仙宗隐迹云游去了,但他们俩却少不了要打交道。
“可你们既为师兄弟,为何关系不好?”莫惊春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