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帐中的世子瞳孔一颤,脸色变得煞白。
男人情绪激动的揪起这人的衣领,暴怒道:“你说什么?!”
那人被男人凶煞的气势吓得不轻,哆嗦着说道:“小的逃出王府特意冒险前来送信!王爷回京不久就被下狱……他怕此事传到前线会让殿下担心,不利于战事,所以一直不让我们送信来,直到……”
那人话还没说完,面色如纸的世子骤然吐出一口鲜血,支撑不住的身子软倒了下去。帐中众将被这毫无征兆的变故吓得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扶住世子倒地的身体,纷纷焦急唤道:“殿下!!……殿下!……”
男人听到身后声响立刻松开眼前人,转身跑回世子身边,“殿下!!”见世子脸上毫无血色,气息衰微,男人害怕得连忙吼道:“快去叫大夫!快去!!”
49
撩开的帐帘送进了一阵微风,一缕阳光照进了混沌于汤药和血味的帅帐。端水进帐的男人刚迈入一只脚,看到床上昏迷多日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他一时愣在了原地,脚步放缓。
与将军死战后硬撑着的身体被王爷噩耗彻底压垮,世子听到消息当场没了意识,仅剩半口虚气。帐中众将慌作一团,全军上下都提心吊胆等着如今这王府最后的支柱能从鬼门关前止住脚步。
抢救之时止不住的鲜血和微弱几尽的脉搏还近在眼前,他没想到重伤至此的世子竟能早早醒来。
躺在床上的世子望着帐顶,突然映来的阳光没有让那双眼睛有丝毫的转动。听到男人的脚步声,他疲惫地呼吸变得更加沉重。胸腔的痛楚让他只能轻浅短喘,没有血色的嘴唇缓缓张开,“出去。”极轻的两个字耗尽了他的力气,尾音虚的没了声响。
光照在脸侧,眼角湿润的泪痕瞬间暴露无遗。男人看到后,眼神暗了下去,慢慢收了手放下帐帘,退出了帅帐。
帐内光亮消失之时,世子倦累地闭上双眼,酸涩眼眶中的泪水止不住地顺着眼角流落。
沉重无力的叹息声渐弱,世子慢慢抬起缠着绷带的手擦掉脸侧泪痕,撑着手臂微微弯身。身子刚一发力,胸骨腹腔内都立刻传来一阵剧烈灼痛。粗重的呼吸声在难以忍受的疼痛中音调发颤,额上冒出细汗的世子捂住尚未愈合的伤口,咬牙从床上坐了起来。
憋闷不畅的呼吸让他挪动双腿都累得气喘,轻微的眩晕感紧随而来,世子双臂打晃,闭眼撑在床边缓了片刻才稳住摇晃虚弱的身体,然后继续拿起床边长靴慢慢穿上。苍白的手抓着靴筒,提力不足,只得穿的缓慢。长煺_老/錒姨-政"理
坐在床边低头专心穿靴的人突然看到地上落了几滴鲜血。世子一怔,抬手摸到嘴边湿热,举起手看到指尖上鲜红刺眼,暗淡无光的眼睛没有丝毫颤动。他静静咽下嘴里腥甜,拿床边的手帕擦净嘴边血迹,继续穿好长靴。
撑着床边想要站起身的人腿还未伸直就软绵绵折了下去,跌在地上。支在床边的胳膊磕绊伸出手好不容易抓住床沿,撑住了上身,还未愈合的伤口却因动作撕裂,层层绷带间渗出血色。
遍体鳞伤、心绞肠断的世子气短咳喘,弓身咳得脖上青筋凸现,脸色红了起来,捂住嘴巴的手帕上血迹越来越深。他深吸一口气,低头颓败地倚在床边坐在地上,抓着血巾的手渐渐收紧,捂在眼前的手指缝间不停溢出泪水。
发抖的手捶打着疼痛欲裂的脑袋,涕泪浸湿衣袖,缩成一团的人独自在帐中捂头无声痛哭,衣下消瘦单薄的肩膀隐隐颤抖。
自阳关岭之后,世子便不爱说话。
男人安静推着轮椅,细心照看仍面带病容的世子。见他几日来精神萎顿,常坐在椅上一语不发,无神的眼睛总是会莫名盯着某处出神,男人心中总会浮现自己那日恰巧看到的世子一个人默默流泪的情景。
他一开始以为那是世子为自己死去的父亲流下的泪水,后来看到世子即使不再站立,身上也一直带着那把从战场上拿回的长剑,他才慢慢意识到,世子的眼泪或许是为了那日在他心中死去的两个人而流。而另一个人,在其他时刻,他甚至没办法有理由去发泄自己的悲伤。
他将世子推上马车,安置好后轻声开口道:“殿下,不出意外,前线将士明日就能攻到东胡皇城。”见世子淡漠看着车窗外景色沉默无言,男人继续说道:“领兵之人、对敌之策都遵从您之前的谋划安排。若是真能擒到东胡王,是直接将他……”
听到这,沉寂多时的人终于动了眼睛。他看到车队启程,在窗边缓缓开口,“留他一口气,等我去。”
东胡人尽粮绝、气数已衰,世子车架到达皇城之时,终局之战早已结束。城墙中的道道战火烟雾仍散发着烧焦气味,昭示着不久前的血战。城中百姓避难散逃,不少官员府中早已空荡无人。南夏边军马踏东胡皇宫,宫人纷乱中却没找到东胡王的身影。残存军队疲于久战,将领下令原地休整,没有选择立即追击逃出宫去的东胡王与王后等宫眷。
倚在宫墙旁的南夏士兵一边拿宫里搜到的粮食充饥一边休息闲谈。虽然脸上狼狈疲惫,他们眼中倒是洋溢着胜利后的喜悦光亮。在他们眼中,回乡之日已近在眼前。此战大胜,他们必是衣锦荣归。
对局势的乐观超越了身上伤痕带来的疼痛,让他们有了精神搭话闲扯。
坐在地上的士兵一边将绷带缠到伤兵肩上一边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世子其实早已被东胡人调教成了欲奴?”
被伤药激得痛了几分,受伤的人“嘶”了一声,连说两次“轻点”,继续和他聊天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也是昨晚听隔壁帐里的人说的,恐怕他们也不知这事是真是假。我看世子对胡人杀得那么狠,不像是真的。”
一旁仍未吃完手里干粮的士兵侧头看向他们,“无风不起浪。咱们世子长得挺俊,那放到胡人堆里不得了。我倒觉得,他还真有可能被东胡人看上。他之前一个人在东胡住着,也无人帮衬,又怎么能反抗得了?”
“如果他真的是东胡人的欲奴,陛下怎会让他来领兵打仗呢?”闭目养神的人抱着长枪慢悠悠睁开了眼睛,“他要是真和蛮人有一腿,陛下还会放心让他掌管边军吗?”
“哎你们说,这东胡人的欲奴到底是什么玩法?”
填饱肚子的男人清掉手上残渣,喝了口水后指了指前方,“前面几个营的兄弟之前好像搜到了那些宫里被留下的欲奴。他们都在屋子里关着,身上没什么衣裳,一个个身段面貌美得妖精一般,见了人就往上扑,淫得没了神智,哪还像是个人呢。”
“照这么说,世子不可能是欲奴啊,否则我们怎么能一路打到东胡宫里来?”
几个男人渐渐没了音,没再讨论这件近日在军中突然流传开来的荒诞传闻。在军营里待久了,他们脑袋里此时忍不住开始想象自己从没见过的东胡欲奴的样子。威严高贵的世子也在脑袋里浮现,他们不敢将这天壤之别的二者结合起来,赶紧驱散心里阴暗角落中不由自主生出的联想。
闲谈之后放下水壶的士兵抬头突然看到不知何时已达兵营的世子正离自己不远,他顿时身体僵硬,随即重重跪地磕头,请罪声颤抖不止。
他不知世子听到了多少他们不敬的言语,此时只觉背后冷汗涔涔。
世子一进营就听到士兵们谈论着那些本不应被人知晓的旧事。他脸色苍白,手默默抓紧了衣袖,喉结微微一动,什么话都没说。戳脊梁骨的闲言碎语让本就气虚不稳的人短喘中喉间一甜,世子皱眉咽下喉咙里不停上涌的血意,手里帕子掩住嘴角溢出的血丝。
见世子一语不发、沉默离去,身后推着轮椅的男人面如寒冰回头深深望了他们一眼,跪在地上的兵立刻腿软倒地,感到大祸临头。
进屋隐于众人视线之外,情绪激动的世子立刻弯身忍不住咳嗽起来,抓着手帕的手颤抖得染上鲜血。刚才那些士兵的语气让他心灰意冷,手脚冰凉。帐中将领没料到世子早到,见他身子尚未痊愈,连忙端了水送到他面前,“世子殿下重伤未愈,怎么这么快就赶来了?战事落停,您应该再多养些时日啊!”
身后男人看世子气息平缓了些,这才抬头看向脸色担忧的将领,眼神瞬间变换寒凉,冷言道:“营里流言是怎么回事?这么荒唐的事!居然能在军中传开至今未散!”
“流……”被男人的怒吼吼得一愣,将领很快明白世子在营里听到了什么,他心中一惊,立刻跪地,“殿下恕罪!流言之事末将已在调查……”
男人接过世子放下的空杯,询问道:“查到源头了吗?”
“……这流言是攻克皇城前在军中一夜之间爆发,不知从何而起,源头……难查。”
世子闭目沉息,疲倦不已,不愿再听到这些,男人继续代他说道:“这件事必须尽快有个结果。战争已步入尾声,余兵不多,此时出不得这种岔子散了军心。”
将领见撞见此事的世子越发心力衰竭,他明白从未受过这种流言委屈的世子此时听到那些污言乱语,心里必定郁结难抒,于是他重重点头,“是。末将明白。”
男人拉起跪在地上的军中同袍,“东胡王可有下落?”
听到他询问战事,将领暗暗松了口气,“东胡王和王后等人皆往北方逃去,他们兵少加之亲眷拖慢脚程,战力不高、速度不快,末将明日一早便带兵出城截人。此外,东胡王出逃之时,还有一队宫里人马悄悄从城西出走,末将想着万一有重要皇室潜藏其中总不要留下祸患,已早早派兵前去追击。”
“好。”男人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沙尘四起的荒漠边,烈风扑打在帐篷上发出阵阵可怕的闷响,像是催命的鼓点,震在耳边让人心里发慌。车队旁守着的不少东胡禁军时刻警惕着周围敌情,手中攥紧的兵刃一刻未松。帐篷里的王后坐在床边轻轻擦拭着孩子稚嫩的脸庞,轻声细语安抚着孩童远离皇宫后惊慌不安的情绪。
此时,远方土地隐隐传来的震动让女人纤手一滞。她似乎已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千军万马,手中帕子渐渐攥紧。感觉到脚下震动闷响越发明显,很快离近的清晰的战马嘶鸣让她呼吸一颤,连忙将孩子抱在了怀里,绝望的紧闭双眼,一直轻抚着男孩的手心里已满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