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寒凉渗入盔甲，身上内外伤处的疼痛都在吞噬他残存的精力，世子眼神混沌，看着近在眼前的长剑，却迟迟抓不到正确的位置，好不容易握住剑柄的手用力了两次却没能抓起剑，雨中苍白发抖的手指扣着泥泞的土地用力撑直了手臂。

听到将军脚步声很快逼近，剑尖映入眼帘，世子手臂一软，身体在地上翻转一圈躲过利剑，回身之时看到将军很快重新落剑，他伸手抓住剑身，横剑抵挡砍下来的长剑。重重落下的力道铛的一声清响将抓着剑的左手震得鲜血淋漓。刀锋陷入手掌，紧攥利剑的左手疼得颤晃，世子却死死横拦，不让将军的剑落在自己身上。

锋利坚硬的利剑互相别着制衡，两人咫尺相对，将军看着身下世子脸上雨血交加，手力加重下压，压在世子身上的剑慢慢迫近。

带着旧伤的左手很快力气流失，平衡的剑身出现倾斜。执着抓握着剑身的世子双眼赤红，紊乱的喘息越来越急。感觉到抵在身前的将军长剑快要落到身上，被割伤的手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拼命想要往上抬。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渐渐砍进铠甲，压在上方的剑很快就能要了自己的命，世子死死盯着那把剑，通红的眼中满是不甘。看到将军手中那把剑熟悉的样式，世子赤目一怔，随即双眸上抬，看向将军冷漠嗜血的眼神。

被死死压制在地的人突然在雨中怒吼出声，身体深处的潜力突然被愤怒激发，世子陡然血手抓紧剑身，双臂爆发力量向上偏移一瞬，不顾砍进自己肩膀的利剑向上挑刺出深痕，左腿狠狠踢向将军身下。趁将军分心防守，他立即抓住抬剑空隙逃脱困境，手中利剑毫不犹豫砍向将军脖颈。

将军冷眸一斜，擦出火花的兵刃挡住了世子凶险一击，却没料到他还有连招，低身旋过之后反手抬剑狠狠砍向胡人疏于防守的背侧，重重一击将他逼退两步。

感觉握着剑的手被牵连得发麻一瞬，将军抬眼见他突然换了招式，剑法出招诡异灵巧，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南夏王爷的身影。突如其来的改变让他适应不及，连连后退。见世子将王府招式运用自如，在南夏的这段时间里身手突飞猛进，将军鼻息间哼笑一声，眼神微变。

同时在远处看到世子用自己曾教过的剑法成功重击将军，男人眼前一亮，似乎在注定失败的事中看到了一丝转机。

然而，高兴的时刻总是短暂。很快看透攻势的东胡人再次占据上风，将伤痕累累的世子一次次打趴在地。

随着时间的流逝，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二人脚下土地变得深红。体力并非全盛的将军攻击中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粗重，动作开始出现滞缓。男人作为武者，敏感捕捉到了将军的状态变化。他看向浑身是血的世子，眼底担忧隐现。每一次众人都以为他不会再站起来的时候，世子都会在下一次攻击逼近时再次摇摇晃晃的站起身，顽强的可怕。他似乎明白了，世子本就想打持久战，先把将军剩余不多的体力消耗殆尽，再伺机反杀。

可是，这副重伤残破的身躯是否真的能撑到那时候……

雨水淋在伤口上的痛成为意识昏沉、身体滚烫的世子强打精神的良药。他吐干净嘴里的血，抬手擦净嘴边血迹，再次举起剑迅捷袭去。手中震感强烈的长剑摇晃几下，火烧般灼热撕裂的五脏六腑让他麻木，针锋相对的拼杀过招之中，世子幽暗无光的目光紧紧跟着将军的动作。

接连两次进攻后，世子突然右撤，提前预料到了将军的动作及时躲过强击。闪躲之后，趁将军惊愕他竟现学现记，世子手中利剑已不知何时插进了他的肩膀。没入血肉的长剑残忍搅动，将军面色狰狞，徒手抓住身前长剑，将一时拔不出利剑停在原地的世子踹了出去。

看到世子手中的剑在地上划出长长一道裂缝，最终刹住了他的身子，将军捂着伤口站在原地笑了两声。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和底子薄弱的世子打得难解难分。

这一战，早该结束了。

将军转腕甩落剑上南夏人的血，眼中骤然爆发杀意，快步奔袭而来的动作快的宛如力气尽数恢复。手中利剑闪电一般袭向来不及反应的世子，让人看不清剑锋走向，极重的戾气溢散而出，像是要将人拖向地狱。世子心下大骇，神情紧张的立即抬剑，在如此强势的攻势下勉强抵挡，陷在泥水中的脚步踉跄后退的快要跌倒，刀剑相交的叮叮当当声密集恐怖。

抓住胡人迟缓动作的间隙，嘴边不停溢出鲜血的世子还击的锋刃刚错过要害，却见将军突然持剑旋了一圈剑尖狠狠朝他胃腹袭来。世子心中一惊，立刻回收右臂，紧迫探出的利剑同样刺向将军身躯。

远远看到两人直冲冲向对方身体捅去，男人心中大震。这般快速的力量，如此近的距离，谁都来不及抵挡。他瞳孔骤缩，忍不住往前迈了半步，高喊出声，“殿下！”

刚迈出一步的脚踏进水滩之中，利剑插穿身体的声音已在雨声中闷声响起。

男人吓得身体僵在原地一时间动弹不得。看到世子手中利剑捅穿了将军的身体，满是鲜血的剑刃往下滴着浓稠的血液，他呼吸停滞，手脚骤然变得冰冷。

仅有一拳之距的两个人的身躯在雨中停了下来，刚才还汇聚在二人周围的凌厉冲天的气势瞬间烟消云散。‘

很快，僵立在雨中的身躯同时跪倒在血泊之中。

世子看向将军，瞳孔震颤，握着剑的右手发抖。

他低下头，看到那把刚才明明冲他而来的锋利剑尖精准的停在了他的身前，没有插进他的身体分毫。

将军闷哼哽咽的声音响在耳畔，身体中涌流而出的大股热血浇在了仍抓着剑的手上。世子气息颤抖，带着血的唇齿间挤出沙哑的声音，“你！”他左手紧紧抓住将军衣襟，愤怒的抬头看向他，却突然看到将军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

这一抹笑让世子顿时目光僵滞。

那把停在他身前的剑缓缓落了下去。

脸色灰白的将军望着他重伤疲惫的面容，说不出话的嘴里突然涌出大股鲜血。

失去力量的身体向前倾倒，倚靠在了世子身前。将军低头伏在世子肩颈，在大雨中闻到世子身上浓郁血腥味下那若有似无的熟悉气味。被鲜血染红的嘴唇最终没有贴近。

身体不停涌出的血让生命快速流失，断断续续的喘息似乎下一秒就要戛然而止。将军扶着世子腰侧，艰难地将自己手里的剑放进了世子手中。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大手包裹住他的手让他攥紧，终将这把从他兄长手中夺来的剑还给了他。

东胡将军嘴里涌出的温热的血顺着肩颈在自己身上流淌而下，这股滚烫的热意让世子如芒在背。他抓着将军还来的长剑，眼尾泛红，咬牙切齿，“为什么……”

感觉到环在自己腰际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贴在身边的那紊乱无力的挣扎喘息快要没了声响，世子慌乱又愤恨的抓着他的衣裳扶正他的身体，想要让他直视，要让他亲口说，可那双凶悍骇人的眼睛却渐渐失去了光亮。

迟迟没有等到回应的世子不愿松手，他在冰冷的身躯前紧紧抓着将军衣裳，望着那双灰暗的眼睛，嘴里呢喃，渐渐声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身边除了雨水落地声再没半点声音，跪在血水中的世子心神崩溃，嘶吼道：“为什么！”

“是你说要堂堂正正！混账！！”颤抖流血的双手疯了似地拽着晃动死去的人的衣襟。

那一抹笑容的冷酷与戏谑让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的世子心中崩塌。他怒火攻心弯身咳出大口鲜血，周围寒凉的空气让他感到窒息。他浑身战栗着大口喘息，像是即将濒死的病人，呼出的气息却仿佛失去了温度。世子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血红的眼中流出的泪水隐藏在雨下淌过脸庞。

身上再多的伤痕都没这一抹笑让人痛得钻心刺骨。他欺骗了他两次，他最后竟用如此手段报复，让他余生永远无法释怀。手里长剑落地，世子双手紧紧抓着将军身躯，心中窝火憋闷得快要发疯，声嘶力竭地在雨中大喊：“啊！！”

心急火燎跑过来的男人听到世子疯了般的雨中哀嚎，撕心裂肺的声音中夹杂着愤怒、悲哀、心伤与绝望，这复杂的浓浓情绪让他一时不敢走近，慢慢停下了脚步。

跪在将军身前的身躯被沉重的血与雨压垮，隐在雨中的抽噎积郁得几欲泣血。男人站在世子身后不远处，默默看着他抓着没了气息的将军的身体久久没有松手。

将军的陨落让阳关岭乃至整个东胡震荡。

敌军将领的死却再次激起了南夏人的斗志，即使军粮不足，他们也摩拳擦掌准备再战。营帐中众将兴致勃勃围在地图旁讨论下一步计划，伤势稍有起色的世子却望着沙盘中已投降的城池出神，完全听不进帐中其他人正在说些什么。

走进帐的小将没注意到世子状态有异，进帐行礼后立刻问道：“殿下，阳关岭的数万东胡降军如何处置？”

紧握着腰间兄长佩剑的手不停摩挲着剑柄花纹，世子听到这话仍低头望着沙盘上将军亡命之处。

昏暗无光的眼睛动也没动，低沉的声音失去了所有情绪，“一切照旧。”

小将听到世子话语麻木，有些不确定的看向站在一旁的男人。

男人清楚记得他与将军的约定并非如此，可是见世子神智冷静，不愿多言，于是他看向小将，微微点头低语道：“杀。”

小将领命退下后帐帘还未落下便再次被人撩了起来。闯进帐的人一身布衣，风尘仆仆。男人刚想怒斥谁人大胆闯帐，却看清此人似是京城中王府中人。他还没开口询问，就看到这人见到世子后，突然跪了下去，“殿下！！王爷……”

听到这两个字，男人脸色一变，立刻走上前去。他见这个人身上破烂落魄，精神谨慎而恍惚，心中立刻涌现不好的预感。他心急如焚，率先接话，“王爷怎么了？！”70⒐4叩裙6⑶7③0

“王爷薨了……”

这个不起眼的男人进帐一句话就让帐中一众武将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