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李延琮忍着笑,对她点了个头,“有多糟?还请白衣大士指点一二。”
“你好了,现在扬州本营那些个驻扎的虾兵蟹将你都敌不过,将来朝廷若是撤兵高句丽,总兵南下,你、你还有命活么!”她出完了气,顿了一顿,疑惑地打量着李延琮,半日问道,“不至于罢……真的输了?是你骗我,还是……这也是你谋划的一部分?”
“就这么懂我?”李延琮笑起来,凑过去,吓得银瓶连连后退,最后撞在了花罩上。他稍稍弯下腰,乌浓的桃花眼从底下看,眼尾更挑了。
“到底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求神拜佛能拜出个什么来?”李延琮轻佻地勾了勾唇角,叹着气踱开了,“罢了,要不是看在你为我这么虔诚的份儿上,我才懒得告诉你。”
“……?”
银瓶还没回过味来,李延琮已经进了静室,捡起她诵读的经书翻了翻,没看懂,又随手扔到了一遍,一面道:“年初高句丽战局一泻千里,辽河都给鞑子占了,如今虽然好容易讨回来一点,两边暂且停了战火,可一笔账算下来,到底是大梁赔了夫人又折兵,半点便宜没占到。金銮殿的意思,是要再征兵调将,无论如何也得攻下辽东安市,底下的文臣,连带御史言官,大多是主张见好就收,调理民生,平定内乱要紧,两边拉锯末子打得热窑一样。这节骨眼儿,咱们自然得识点相,做出个不堪一击的样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辽东乱起来,才有咱们的安身之处。”
银瓶困在这围城里两个月,与外界完全断了联系,也不知裴容廷那边已经暂时告捷,一直傻傻为他祷告着。
听见这话,她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把手捂在心口,苦笑着抿了抿唇。
吃了太多黄连的人,含一颗青橄榄也能尝出甜味来。未来太大太恐怖,她不敢有任何长久的设想,一点有关他琐碎的消息,一个平安的信报,于她已经是莫大的宽慰。
银瓶和李延琮,一个屋内一个屋外,各怀心事地微笑着,忽然听见门口脚步声响。
有个女人进来,穿着淡青的夹袄裙,手里端着个漆茶盘,闲碎道,“我看姑娘房里蜡烛烧没了,柜子里也不多,我往上房又要了些来,省得晚上要用没的……”
她走到月洞门底下,正看见屋里的李延琮,猛地顿住了。
李延琮从前堪称风月场中的元帅,睡一个忘一个,见了这女人顶多看着眼熟,还是银瓶道:“麻烦吴姐姐,就收在柜子里罢。”
李延琮怔了一怔,正说不出话来,银瓶又在花罩外轻轻开了口:“多谢将军成全,吴姐姐是半月前接进来的。”
三个人浸没在这浓稠的春光里,都有片刻的沉默。他们身不由主地想到了那个夏天冷月,绿纱窗,螺钿栏杆床上挂了织金帐子,合欢香袅袅,轻掩满床淫靡的气息,飞溅的白浊和喘息。
明明只是前年的事,却像是隔世了。
李延琮离开时没敢去看银瓶的脸,等他出了房门,才发觉手心的薄汗被春风打得发凉。
三月底,朝廷再征二十万民夫于辽水,集结兵力重攻辽东城。经过了一冬,高句丽也大伤了元气,十日后不堪重负,决意放弃辽东城,颓败至安市城,竭尽兵力抵御梁军,把个城池守得像铁桶一般。
自从三月收复了辽水,裴容廷还没来得及马革裹尸便已经功德圆满,南下回北京复命。考量着梁军已经疲乏不堪,而安市城背靠阴山易守难攻,便上书谏言,既已到了春耕时气,为民生思虑,应暂与高句丽言和,停止徭役兴发,使劳力返乡耕种,避免耕稼失时,田畴寥落,以此缓解今年饥荒困顿。
然而来日八百里加急送到边陲的,却是皇帝乘胜追击的号令。
金銮殿上谏言之声如潮水般一浪恿着一浪,皇帝向来讨厌言官多事,借此斩了五六个;而裴容廷身居内阁,一连写了几封奏疏,却都被冯首辅压下,万般无奈之下索性也仿照御史当庭谏言,气得皇帝连着罢了两天朝。
裴容廷是没什么好怕的了,但皇帝总不能前儿一口一个“裴卿爱朕”,今儿就斩了他的脑袋。皇帝年轻冒进,可也不傻,知道都察院那些酸舌头杀干净了也没分别,可杀了一个裴容廷,就实难找出第二个了。
四月初十,裴容廷被连贬三等,出为永州司马。
一路南下江州,所见所闻,田畴鞠茂草,乡亭绝烟火,依旧是百废待兴的模样;
而另一面,民夫的征发仍在持续,分离哭泣之声,连响于州县,杳杳不绝【2】。
皇帝的意思,本是眼不见心不烦,等高句丽的事平定了再把他招回来。然而仅仅五日后江州一道信报一骑绝尘送上龙书案,砸得他满眼金星。
信报上只有短短几个字:
江州飓风,江溢,司马度江溺水,不见尸
空荡的杉木棺材随着翻涌的白幡送入裴府,一并由内臣带来的,还有皇帝追赠的诏书:
“今可复协本位,加之册祭。可赠太子少保,礼部尚书,仍委马总访其遗骸,以礼收葬,优恤其家。若有子孙,具名闻奏。”【1】
这是裴容廷留于《梁史》中的最后一笔。
夜幕重重,火盆里的碳火仍窝着一点红星,一千里外的淮安闻不见京中漫天的白烟。李延琮将手里烧尽的最后一点信笺投进火盆,吹了吹指尖,吩咐身旁的近侍:“把后罩楼旁边的西小院儿拾掇出来,仔细洒扫,等明儿裴尚书到了,可不能委屈了人家。”
李十八只低头应了一声是,李十二却愣了一愣,低声道:“西小院……不会离上房太远了些?来来回回也不方便。厢房有的是空屋子,徐小姐住了东边”
李延琮瞭了他一眼,撑着下颏带笑不笑道:“尚书自己说的,条件之一便是不许叫徐小姐知道。远来的是贵客,咱们又怎能拂了人家的心愿。”他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也告诉徐小姐一声儿,就说尚书溺死,其他的一概不许提。”
他披着袍子走到廊下,青漆的梁柱映着月的流光。
仰头看,万里无云的碧海青天,明日应当是个清朗的好天气。
【1】改自《追赠高沐吏部尚书诏》、《晋书·刁协传》
【2】摘自《隋书·食货 網 阯 : ? ?? ?? . ?? ?? ? ?? . ?? ?? ??志》
抱歉大噶!这两天不是想跑路,只是重温了一遍《孤城闭》,自闭了好几天
真致郁小说
孤城闭闭的不是公主不是怀吉而是我啊我大哭
隔壁《锁金阁》的疯批男主要等等了,写完银瓶春我可能要先写一篇太子妃x内侍的文辽
温柔隐忍自卑男二给我上位!
不自割腿肉就要出不去了o(╥﹏╥)o
感谢基友鞭策我,接下来更文应该会恢复以前速度的!(好像也并不快
镜里鸢(一)<银瓶春(奶酥)|PO18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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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里鸢(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再没错。
从前裴容廷防贼似的防着李延琮,如今却是孟光接了梁鸿案,一切都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