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1 / 1)

池小秋直起身来,眼神清亮,字字清楚:“我家的玉带罗糕有碎核桃,青梅红梅,桔饼饴糖,糯米粉筛了许多遍,细得手捻才能起来,可这块呢?”

她瞄了一眼这块糕,眼里的嫌弃明晃晃不曾遮掩:“一没有青红梅丝,二没有桔饼,糯米粉糙得能噎人嗓子,连蒸出来的模子都不对,若我做出这样的吃食,断断没有脸面卖出来!”

方脸将信将疑看了一眼糕点,竟觉得,好像真是如此。

正在此时,旁边的周先生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叫,向着池小秋道:“你…你…你怎么没…没…!!”

方脸人一抬头,才发现池小秋愤怒之下站了起来,两手两腿皆无束缚,捆手的绳子就断裂作两截,凄惨地扔在一边。

他进来之前,曾被反复叮嘱,说这女子年纪不大,却有着一身蛮力气,而此刻,池小秋若是想对他们两人出手,便只在咫尺之间!

正在冷汗涔涔间,却见池小秋退后两步,重又坐了回去,任由外面冲进来的衙役又五花大绑将她捆得密实。

池小秋丝毫不反抗,只是这捆人的衙役生怕不牢实,一遍遍狠狠杀着绳子,池小秋吃痛,不由皱了眉头。

不知怎么,方脸人忽然看不过眼,他抬手道:“不必,马上便要押回去了,你们看着便好。”

他将将要跨出房门时,突然转身问池小秋:“池姑娘可有人在外打点?柳湾虽近,却近不过衙门前朱门一扇。”

池小秋一笑:“自然有。”

至多,至少,都有一个钟应忱,从不会让她失望。

便是在他不在的时候,也能为她竖起一道屏障。

当日钟应忱教她官制时曾道,柳湾的唐主簿,官位虽比柳安县丞低上不少,可不妨碍他有一个好舅舅,正是那县丞的顶头上司,掌握着明年三年一次官员考满的关键。她牵涉的事既是人命官司,至少也是要层层上报的,若她真和唐主簿有些许瓜葛,好歹能为她争得一些时间,让经手此案的人,不会肆意妄为无所顾忌地,便往她头上扣屎盆子。

横竖,他们也不敢跑去柳湾去问问唐主簿,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池小秋的人!

周先生一出了门,便问方脸人:“何师爷,你真信那丫头片子识得唐主簿?”

他虽是在问询,可自己尚在犹豫不决。

只因他还从没碰上人命缠身,还如此无所畏惧的人,今晚这话,分明不是他来问,而是那丫头问的!

实在憋屈!

方脸的何师爷大步走了一会,才淡淡道:“她和她兄长,确实在柳西叶案中出了许多力。不管识不识得,这案子,总是要办的。”

“咱可就剩了八天!从头再查晚了罢!”

范大郎正是被毒死的,房里搜出了带毒的糕点,上头有着云桥池家的印记,恰好这食铺的主人还与范大郎刚有过争执,更有人作证前两日范大郎在云桥买过这糕…

多完美的证据链啊!

今日他过来时,几乎都以为自己要结了案,可谁知……!

“不用从头,只需回村子再看一遍。”

有同样想法的,并非何师爷一人。

这是池小秋出事的第二天晚上。

池小秋此事,必然是有人陷害。若从池家入手,关系千丝万缕,猜测众多。只有一个法子能先解了燃眉之急,便是,找到此案的真凶!

钟应忱进村时,只道自家想在这片买几亩田地,傍田读书,他借住的房子离出事的范家不远,村中人或惊或俱,都在私下谈论着这事,钟应忱常以看地的借口在村中闲逛,再不经意打听些消息,便捋出了与范大郎常有恩怨的各个人家。

与范大郎有口舌之争的,自然有许多,可是能恨到将人杀之而后快的,不外乎财,情,仇。

而与范家争端有如此之剧的,不过四五家。

第39章 村落中人

范大郎死前, 身上缠着好几宗闲事。

要说这村中与范大郎不合的,第一个就要数他的大伯一家子。原本两家是一奶同胞,祖辈死后便分了家, 一个越加落魄, 一家蒸蒸日上。范大郎便三天两头跑了他家大闹, 只说当初分家不公,连祖上的青烟也让这一支给占了。范大伯先时还周济一二, 后来便闹烦了,一月总得为宗里诸事动手几次。

从此结下了梁子, 且这梁子越结越大, 如同怎么也甩不脱的赖皮膏药。

钟应忱眼见着有人跟他伯母道:“死的那个不是你家侄子?你也不去看看?”

他伯母啐了口道:“什么侄子!分明是个讨债鬼!连老天也看不过眼,谁收了他可是做了好事哩!”跟着便和自家儿子欢欢喜喜吃饭去了。

其余两家,跟范大郎家并不搭界, 可躲不过自家的地便跟范大郎的五亩水旱田连在了一处。今年重修鱼鳞册, 丈量土地的时候这两家也没躲过一劫,硬让范大郎寻了地契, 道邻家有一半土地都是自家的。

原本是说说便能清楚的事, 范大郎却摆明了不想说清楚。那两处人家不堪其扰,有一次争吵中, 范大郎突然出手,将一家人的儿子头上砸个血窟窿,另一家主人砸得手骨尽碎。

钟应忱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听到范大郎死于非命的消息, 整个村子里的人,除了惶惶不安之外, 还夹着些古怪的欣喜。

他停驻在范家门前片刻,忽见一个五短身材, 看着便老实巴交的人过来,问道:“范家大娘子在哪里?”

钟应忱摇头。

范家门窗紧闭,已有一两天无人。

旁边的人说与他:“大顺,你还找范家作甚?把你害得还不够苦么!”

这叫大顺的人呆呆的,只道:“这月的租子该交了。”

“你倒是个乖觉人!平日范大郎敲了你多少租子去!只怕逼死你还不够,这会他都凉了,你还上赶着作甚?”说话的人轻轻叹气:“罢了,秀娘却是个厚道苦命人,以后若你从她手里交租,必不会难为你!”

那人给大顺指路道:“秀娘自个在家,整日家只晓得哭,晕过去好几回,让大妹接去住在她家两天,你便去村东头寻了便是哎?你家不也在东头?难道没见着?”

“我打田里来。”大顺闷头说了这一句,也不看人,眼角露出一点白,往范家破败的草泥墙散架木门上斜了一眼,露出个似哭似笑的神情,又低头往东面去了。

钟应忱便遥遥地缀在他后头。

这村里日子过得不上不下,再不济的人家都住得起竹木混着草泥坯的房子,可大顺进来的这间,比他和池小秋当初住的芦席棚还远远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