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神笔的一句,紫鹃听得糊涂:“什么?”
黛玉反手握住紫鹃的手,微觉粗粝,低头细看了看,却是她写字多了,指头留下的一点硬皮,心中更觉酸软,因道:
“要不是当年你为我打算,筹划劝说,我也不会开铺子,置田宅,自然也无法让老太太信重。当初,我只说这些金银俗物,管一管,能持平也就罢了。现今瞧着,竟是自己糊涂。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管子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先贤达人,自然早有所言的……”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微弱,目光闪动间,似乎有所思量。
但她说这些,实在有些不符合向来的脾性,紫鹃越听越觉怪异,只恐她一时想岔了,真个学起宝钗探春那些世事人情的一套儿,忙道:“姑娘说这些做什么?”
黛玉回过神来,从袖中取出帕子擦去泪珠,含笑道:“你一番苦心,着意周全,我自然要谢你的。何况,我虽想通了些,一些事怕也要依仗你的。这一声谢谢,你原当得的,怎么还不自在起来?”
有了这几句话,紫鹃才算平复了担忧,笑道:“这有什么,书中说士为知己者死,我虽当不得一个士人的名儿,那样的心意却是知道的。姑娘信我,看重我,听凭我施展,我要还不知足,其不是枉顾了良心。”
口里说着,两人的手握到一处,四目相对时,只觉对方更亲近,更可倚靠了。
这会儿,外头忽然一阵笑声。
紫鹃与黛玉一笑,出去问了两句,才端茶进来,一面与黛玉道:“姑娘,听说大老爷买了一个女孩儿,唤作嫣红的,花了八百银子。”
先前那一通话里,多有涉及贾赦的,黛玉再听这消息,也不觉凝眉,叹了一口气道:“不必理会。”说罢,她将先前得的匣子递过去,交予紫鹃:“这是老太太给我的,你且记下了,再往外头说一声,让张叔李伯并钟姨娘得空进来一回。”
“好。”紫鹃心知这是为了再置产业,自然答应。只现下已经有些晚了,她便先将匣子收到箱子里锁好,预备晚上再一一记下。
此间种种,且不细论。
及等翌日,黛玉自去贾母房中凑趣,紫鹃正与雪雁比划着料子,商议着做什么花样子,平儿忽从外头进来,双眸微红,面色沉凝,先问道:“你们姑娘哪里去了?”
紫鹃两人忙起身相迎,见她问这个,只说有事儿要与黛玉言语,便笑道:“我们姑娘去老太太屋里了,还没回来。大约还要过一阵儿。你要是不急,坐下来吃两口茶,我打发小丫头去说一声。”
平儿忙拦下:“我原不是寻你们姑娘的。”说着,她直直看向紫鹃,道:“不过禀报一句,讨了你说些私密话儿。”
第82章 商议
一听这话,紫鹃便知有事,忙搁下手里的活儿,与雪雁使个眼色,又道:“我出去走走,姑娘要回来了,你们且支应一阵儿。”
雪雁等都答应,紫鹃便拉着平儿出去,到了后头的退步小屋中,立时关了门窗,才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前头那金家的事,不是已经妥当了么?”
这却是紫鹃先前帮平儿打听了,一应事体与旺儿所说没有差别,彼时平儿也放心许多。现今不过几日的功夫,难道又有事出来了?
平儿勉强笑笑,眼圈儿微微有些泛红,叹道:“可不是又有事了!”
原来,近日因鸳鸯拒婚,贾赦多有怨愤羞惭,贾母处倒还罢了,自己托病,每日里使邢夫人过去问省,也就支应过去了。可这心中的气恼,他总要有个去处,这一阵丫鬟小厮等被骂被打的无数不提,贾琏不免也要受气。
前头是为着挑拣买个可心的女孩儿做妾,因着憋了一股气恼,贾赦不免更为挑剔,但有一点儿不如意,便立时呵斥了。好容易千般搜检,万变寻摸,终得了个嫣红,生得窈窕俏丽,声儿甜润,还是读书认字的,才罢了。
这才消停了一日,后头又不知哪里与人说嘴,忽生出个念想来,必要买好古董扇子。贾琏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寻出的几件送上去,都不中用。今儿寻到个石呆子,也费心费力使了许多人情,着实央告着瞧了瞧,果然是再不能得的好扇子,偏他却必不肯卖的。
平儿叹道:“为着这个,老爷大怒,只骂二爷不中用,几把扇子都买不得好的。后头连着太太也惊动了,又过来与我们奶奶絮叨,指桑骂槐的。你也知道的,我们奶奶本就身子不爽利,当时又气又恼,连咳了半日,后头二爷回来,竟问了这事,着实沉了半日的脸……”
这前头还只是寻常事体,贾赦夫妇两个做这些来,也是常情。但说到最后,虽说平儿声音渐消,紫鹃却已是体悟过来,因道:“你这是怕二奶奶又动了念,插手进去,强买了那扇子。”
见她明白,平儿也有些黯然:“你不知道,这一阵我们奶奶将养身子,许多事做不得主,常有念叨的。如今忽有这么一件事……嗳,那石呆子可是说了,要买扇子,先要了他的命!这扇子倒还罢了,他这么个心意,又如何夺了去?难道真为了这个,倒折了人性命进去?”
紫鹃道:“你且放心,依着我看,二奶奶必不会插手这么一件事的。”
“怎么说?”平儿忙追问。
紫鹃拉着她的手,慢慢着道:“你且想,大老爷今儿要扇子,若能强夺了,后头又要什么玉佩,什么大鼎之类玩意古董儿,难道也都要尽他的意?这可是没完没了的事儿。二奶奶那么个精干人,如何看不透?何况,二奶奶现今身子不爽利,托病两日,二爷或请大夫什么的,耗费两日,将这事掩过去也就好了。何必花费许多精神,讨那一时的欢喜,徒留日后许多事来?”
这话在理。
平儿再心底过了一回,想着凤姐素日脾性,便也慢慢放松,因道:“倒是我想多了。”
“那倒未必。”紫鹃摇头:“二爷做不得,二奶奶不做,外头要奉承大老爷的,难道就少了?说不得哪个有意讨好,就治了那石呆子,夺了扇子奉与老爷。依着我看,二爷能多费些精神,哪怕能买两三把扇子,竟还是一件好事。一则,堵了大老爷的嘴,二来,好歹留了余地,那石呆子能保住剩下的,总归有个寄托,又有了银钱,后面未必不能寻摸新的来。”
说到这里,平儿倒没言语了。半日过去,她也只叹道:“我竟也没法子的。”
紫鹃道:“咱们人小力弱的,也只能这么尽尽心罢了。偏二奶奶如今也病着,也未必能劝动,不然她那么个能干,许是能办成了。”
平儿想了一阵,没有再说话,只与紫鹃再说了一回闲事,也就散了。
待紫鹃回去,黛玉已是坐在那里吃茶,见她回来,就笑道:“你倒越发忙碌起来,今儿这个,明儿那个的,也不知哪来这许多事。”
紫鹃笑道:“不过我们素日好,有些烦难的,不免说一说,松快松快罢了。”只等到夜里,两人睡下的功夫,她方将今日平儿所说之事,尽数说与黛玉这却是之前说定了的。
黛玉叹息一声,虽没说话,心里也觉有些不好。
及等翌日钟姨娘等人过来,她不免有些短了精神,三人瞧着,忙问饮食温寒。
黛玉方打叠起精神,笑道:“昨儿没睡好罢了,原没什么事。你们只管说一说各处的光景,后头哪里还须描补的,又有哪里的店肆房宅好的。咱们商议商议,后头再慢慢办事。”
见如此,那三人方点了头,相互看看,还是钟姨娘起了头,因道:“姑娘,如今我们这铺子开得好,一样的货物都齐整,一时也没旁的要再添补上去的。只是一件,地方未免小了些,可巧东面儿那一处铺子,这一二年越发萧条,竟能问一问,若是能买下来,那就再便宜不过了。”
原先置办这一处铺子,就特意挑小的,再没料得有如今这么个光景儿。钟姨娘提这一件,倒也没什么出奇。只京中的店铺难买,又只左右两处,未必能成。
黛玉便道:“先使人过去问一问,若真能买下,这个算头一件罢。”
紧接着,张总管先提了先前所买田庄须得雇佃农,又要有庄头,都须安插下人来。府中人口便有些不足,竟要再买几户人丁才好。又有那处田庄边,又有些零碎的田亩,也有卖出去的,虽说小,到底紧临着,竟还是买了的好。
李伯却是摇头:“咱们府中也就几户人,若再现买了,未必能压得住。又有,那也不是知根知底的,或有手脚不干净的,或有争勇斗狠的,不比小丫头子小厮等,竟还能□□的。”
这又是不赞成的。
说罢,两人又看向黛玉。她想一想贾府中的事,只觉一味要府中的人,未必合宜贾府那些婆子媳妇儿的,多有逞着自己是家生子,是旧人,相互勾结使气。但这些也却有忠心知底的。
因而,黛玉想了一阵,就道:“既如此,那就拆分了。田庄上头,买几户人家,都要干净仔细的,人口也不能多,三四口便罢了。再挑几个家里人,分管几月,哪两个做得好,就管着那边。至如家里,还是买些丫头小厮,又有身子残了一点,不大要紧的,也可买些来。”
旁的也就算了,后头那一条,着实让人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