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这么沸沸扬扬的,哪怕他真个没做什么。这传来传去的,只怕也要坐实了。

她思来想去,心里着实不安,好半日过去,也只得打发侍书过去:“你去环儿那里,让他安生读书,不要再走动闯祸。这时日久了,凭是什么事也有个水落石出的。”又将早就预备的果子点心命她带过去:“如今渐渐暑热起来,让他起居留心些,有什么事就打发人告诉我。”

侍书听了,忙答应一声,又唤了两个小丫鬟拿着东西,一径去了贾环的院中,将事说尽了。

谁知贾环却还是往常模样儿,起身站着听完了,才有些暴躁起来,嚷嚷道:“难道三姐姐也不信我,倒听外头那些胡诌?”

见他这样,侍书反倒安心了些,忙道:“哥儿说得什么话,姑娘要真是这样想,又说什么水落石出?她自然是盼着你好的。”

贾环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心里却有些警惕,口里也就有些含糊着应了。

见侍书走了,他才真个阴下脸来。头前他要往大观园里去,被人拦下,那又说着是贾母吩咐的,他就隐隐觉出不对来。现今探春又打发人这么说,什么安生读书,不要出来走动闯祸,又说着水落石出,想来自己在那里做的事,到底有些漏了痕迹。

想到那里,他不觉又想起先前燕姐儿的模样儿,心里一阵发痒,暗暗有些可惜:那么个尤物,偏偏知道的太多,不能留她的性命,要能带回来……

“环哥儿!”一声打破了他的想头,贾环抬头看去,却是钱槐从外头钻了进来,满脸都是殷勤的笑:“我打听出来了。”

贾环忙道:“究竟怎么回事?”

钱槐走到近前,凑过来低声道:“多半是二奶奶使人打听来的。哥儿也知道,这事头前下头的人多有嘴碎嫉妒的,怕是有些话就传到二奶奶耳朵里去,她就使人打听了。那处巷子里忽然生出这样的案子,岂有不嚼舌的,说什么的都有!又有那官府里的,也有些风言风语的……”

他说是嚼舌根,说是风言风语,不敢说得真切,贾环却是一听就明白。自己虽然斩草除根,却做得不隐秘,又是人命大案,最是能引人瞩目的。现今没有实证不假,但也有些助理裁判员,或是有人瞧见了什么,或是官府那里说道了什么,总归自己嫌隙极大,拦着不让进园子,倒还算小事了。

想到这里,贾环不由咬牙,恨恨道:“贱人!”

钱槐也不知这是骂凤姐,还是骂仆役,忙赶着道:“哥儿且忍一忍,总归没凭没证的事。那一箱子我也藏得紧,这捉贼捉赃,捉奸捉双的,谁能奈何得了谁?过不得十天半月的,风头一过,也就没事了的。”

“你知道什么!”贾环沉着脸,却也没有再骂什么,眼珠子转了两圈,忽然道:“姨娘那里怎么样了?”

这钱槐原就跟着贾环,现又有这么一案,越发敬服贾环,见他呵斥也半点不恼,反在询问赵姨娘如何时,自觉做对了事,抖索了精神忙道:“哥儿放心,姨娘那里早已打点好了的。虽说也是每日里的功课少不得,旁的吃穿上头一点不缺,还能在那庵堂边上走动走动。”

“好。”贾环却并不十分关切这些,口里漫应了一个字,紧着道:“你寻个空过去,问问姨娘有什么相厚的婆子人家,我这里有用。”

钱槐连声答应了。

贾环这才满意,又笑道:“那一箱子的东西,可都清点了?我原说过的,这事你要办成了,我总分你一成的。”

钱槐也自笑了,这一箱子东西,他连着父母都没提一个字,安生自己享用了。也是为此,他得了银钱,又敬服贾环手段,又有旧年的亲眷主仆一场,自然无有不应的。

这会儿见贾环说起来,他忙说了个数,又欢喜,又有些咬牙:“偏偏又生出这么些事,不然咱们拿着这些银钱,哪里去不得?就是这京城里一等一的销魂乡,也尽去得了!”

絮絮叨叨的,引得贾环心里也有些活络起来,却又看不上所谓销魂乡,因道:“那算什么,不过都是些玩意儿。你要听我的,包你日后……”

话还没说完,外头帘子一掀,却是贾政打发小厮过来,命贾环去书房:“老爷立等你说话呢。”

贾环忙起身应了。

钱槐倒有些心慌,伸手要拉贾环,却被他一个眼色止住:“我去老爷那里,你把我抄得这些理一理,仔细些。”

说着,他就跟着那小厮,一径到了贾政的书房里。

贾政正坐在上首,见他来了,便喝道:“孽障,还不老实交代!”

贾环早猜到有这么一遭,顺势就往地上一跪,连声道:“老爷,这、我这交代什么?”

贾政冷着脸,将今日听到的传言说出,又喝道:“你还敢犟嘴!这上上下下都传遍了,都是空穴来风不成?自然是你做了糊涂事,才有这么些风言风语。”

贾环忙道:“老爷要教训,孩儿不敢不应,可那一桩事我自己都糊里糊涂的。又有,那一起子小人,向来踩高捧低的,什么话说不出来?我、我就算想要交代什么,一时半日的,又不知道怎么说啊!”

这一通话,竟是将所有事都推托了。

贾政再三逼问呵斥,见他神色举动,似乎都在常情里,并没有半点心虚露怯的,倒也有些犹疑起来。因此,末了,他也就严词告诫,又命他安生读书,不许胡乱走动等,就放贾环回去了。

这一通施为,贾环面上兢兢战战,心里却有些欢喜,只不敢显露出来,回去把门一关,才洋洋得意起来。

旁人却全然不知,又有黛玉,听说这里的事后,反倒安心了些,笑道:“好了,舅舅也知道了。他做了,自然要有些警戒的。要真的没做,倒也少些嘴碎的嚼舌。”

紫鹃听了,却只冷笑一声,道:“姑娘竟想岔了。他真个没做,倒也罢了,有老爷这一番处置,底下也须晓得没个凭证,三爷能自在些。可他十有七八,是做了些是什么的,老爷不过一通话,连罚也没得罚,他往后怕是更能恣意些呢。”

第54章 忽闻

黛玉本性聪敏,垂头想了想,也有些明白,却仍旧有些迟疑:“环哥儿总不至于此吧。”

“姑娘,这原是个万一之想。”要是宝玉等人,紫鹃自然不会刻意说这些,但对于贾环,她却是能理直气壮的:“旁的不提,他先前推油灯,要烫宝二爷的眼睛,这样的人咱们往坏处想,多多提防些,总也不算太错的事吧。又有,我们原也就避着些,旁的一概不做,连着话也不传什么,只这样可还使得?”

黛玉自然记得这个,一时也无话可说,便叹道:“你说的是。就是他年纪小,做下那样的事,也实在不能当寻常小儿看待的。是我一心盼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倒有些糊涂了。”

紫鹃道:“咱们倒还罢了,那到底是爷们,离着远些也就是了。现今老太太又吩咐不许他入园子里来,更隔着远了。只宝二爷那里,才是真真的要留意呢。”

见她这么说,黛玉也是默默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紫鹃瞧着,倒也没放心上,她也不过说一嘴罢了。毕竟贾环身在园子外头,素来也没什么交集,黛玉能做得实在不多,就是劝说宝玉这一件,不论她做与不做,其实也没什么影响难道还能指望宝玉对贾环做什么?

这事,满贾府人的人,有能耐有想头的,自然是凤姐为首。有赵姨娘魇魔法一件事,凤姐与赵姨娘母子已是仇雠一般,就是待探春,怕也多多少少生出了些嫌隙,只面上不显罢了。

因而,下晌无事,紫鹃便往凤姐那里去寻平儿:“今儿我听说环哥儿要进园子被拦下来了,还是老太太、太太吩咐的。这事可真?”

平儿也知黛玉晓得贾环的事,现今紫鹃来询问,便以为这是求个安心,因而笑道:“你们原知道事的,如今倒还来问我。头前瞒得那么紧,只让袭人晓得了,现今怎不去问她?”

紫鹃讨饶道:“好平儿,你也想一想,这样的事只怕你们奶奶都要避着些,何况我们姑娘?原也料不得袭人真的说出,只说让宝玉他知道了,多些戒备罢了。到底这一桩事也没个凭证的,说破天去也是没法子的。”

平儿也晓得这个道理,当即一叹:“你说得也在理。这等阴私事,谁也不好沾惹的。只恨我们奶奶却存了心事,断不肯放手。现今还打发人瞧着呢。”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里有些深意:“我原要拦着的,后来一想,能盯着些倒也是好事。到底有那么一个影子,这么着,你们总也能安心些儿。”

紫鹃心下稍安,却还是着意提示了一点:“有你这么一句话,我们自然安心的。这短短两三个月的光景,一时这样,一时那样的,一个环哥儿,一个赵姨娘,只他们母子生出多少事来!实说了,我每每想起来,都心惊肉跳呢。就是环哥儿,老爷这么下死力着人拘住了他,也生出这一桩事来,那赵姨娘……唉!”

说及这些,平儿倒是一怔,半晌才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心里却暗暗想道:她这几句抱怨也还罢了,却提醒了我。环哥儿那处须得看着,赵姨娘那里更要仔细才是。头前谁能料想到,这环哥儿能逃出来,还做出这样的大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