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两人又进去瞧了一回尤氏,便自散了。

倒是尤氏早有所觉,一等人去了,就将前头嘱咐了的丫鬟唤来,命她将偷听的话学与自己。见果然妥当,她才心中放下一件事,因要躺下歇息。

偏这会儿,就有银蝶过来回事,又将从那边府里听到的消息,说与尤氏:“奶奶打发我告诉四姑娘入画的事,现已妥当了。只回来的时候,听翠墨提了两句,道是那边薛姨妈家里的那个薛蝌薛大爷,过两日要乔迁呢。”

“什么要紧。”尤氏摆摆手,也无心理会这个:“你吩咐备下一份礼,送过去就是。另外再告诉大爷一声。”

银蝶听了,也不敢多话,自下去料理。

倒是贾珍听说,格外嘱咐了两句:“比着上等的多一半,送到你蓉大爷那边,使他去应酬应酬,也就罢了。”

他与薛家,原是隔了一层的亲戚,素日与薛蝌也没甚往来,不过与薛蟠亲近些,又有西府那边的亲戚,方有个说头。只这点意思,尽一尽礼数也就罢了。

那边薛蝌并邢岫烟却是打点齐整,又有薛姨妈早打发许多仆役过去收拾修缮,因有夏金桂之故,不敢细细雕琢,有个大致摸样儿,两人便带着仆役过去了。因着事急,也不曾做酒席,宴宾客,一概从简而已。

夏金桂得知,自然着恼,又不好十分发作,心里却着实有些赍恨,且不在话下。

这里事情一了,又过不得三四日,和亲的事已是落定。

却是圣上点了一名宫妃之妹,勋贵之女,敕命为宁和公主,又着有司料理。因那南疆催促得急,且朝中事多,竟容他们得意,甚至不等明岁,三月后便随那番臣南下和亲了。

宝玉本就是个惜香怜玉的人,又因惜春看这和亲的事又是不同,听说这事,也不免触动心神,在外头倒还罢了,回到家中,不免寻姊妹言语,又痛骂朝臣无能,使清白女子无辜受罪云云。

第318章 紧迫

黛玉本就多愁善感,再听得这样的事,念及那和亲的公主,虽有尊名,也与自己一般身世飘零,远离家乡甚至故国,不免也添了七分戚戚之情,微微喘着气叹道:“‘寄声欲问塞南事,只有年年鸿雁飞。’薄命如此,徒呼奈何。你竟也不要十分恼恨了。”

见黛玉提起这诗,宝玉便知她又有些感怀,倒将一腔恼恨放下了些,因又半是劝说,半是自我藉慰着道:“你说的是,说不得这一位姑娘,也是‘汉恩自浅胡恩深,人生乐在相知心。’另有一番际遇,也是未定。”

紫鹃听到这里,倒觉好笑,又见两人虽然有些伤感,却莫名挨到一处,竟有些绵绵之意,她便心想:一个是感同身受,颇有些自伤身世,一个又是劝说虽别父母家乡,人生却另有际遇……你们是有爱情,才有这话。那和亲的公主,怕是连王昭君的人生都得不了,又谈什么际遇。

想到这里,她心内又有些复杂。

探春和亲,那么所谓‘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也是到了眼眉前了。

所谓三春,便是迎春、探春、惜春。而三人中,迎春在前,不必说,惜春在后,却实是不知道她何时出家。独有探春和亲这一件事,能做个时间标记。

而这里,差不多论定,便是明年了。

和亲的事一过,贾家起码也要有个半年的发酵,最早后年年初,大约就有些景象了。这一桩事,自己须与江霖再细细探讨商议了,一应的东西,也要渐次安排起来,宁可有些浪费,也要周全才行。

既有这念头,后面她便寻了由头出去,又请江霖过来说话,道是如此。

江霖听了后便道:“这二三年年景多半不好,总有一年稍好些,后面便又不是水患就是旱灾的。连年盗匪都渐渐起来,前面金陵城被围攻破,后面虽然被镇压下来,但这个世道不改,总还有揭竿而起的。

而府库里的积攒,我也着人悄悄打探了几处,都已经空了大半。一是赈济花用的,二来却是灾荒的时候,粮米盈利也大,不免有些权贵偷取售卖。我看着,再要是这个情景,最多也就后年了。”

紫鹃听了,默默了半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依着她看,第一就是要打探北地类似满清的外族,第二就是暗中积蓄粮草与仆从,第三则是设法催促类似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兵尽早收复山海关,将外族拦在关外。

“就算是改朝换代,宋明与元清,终究是两回事。”紫鹃喟叹道:“只是你我两个人,未必能成这个事。”

江霖道:“我已是结交了些人,自保是有余的,至如你说得这个,我倒有些想法。”

“怎么说?”紫鹃转头看向他。

江霖道:“我们想要结交那些农民起义的,必是不能成的。但如果我们要提防的外族,早已臭名远扬,那又怎么样呢?”

“你是说,做宣传?”紫鹃一点就透,心中转了两圈,不知不觉伸手拉住他:“难怪你之前选择做书铺,什么故事,什么大字报,或是报纸之类的,不是一做就齐全了么。”

“当时哪里想到这个。”江霖摇头笑了笑,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扫而过,却连一动也不肯动,只轻声道:“毕竟我之前科考,是个所谓的士人,经营的东西自然也要‘高雅’才行。现在只是赶上了而已。”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笑,紫鹃更是觉得浑身轻松:“既这么说,你又预备了什么?”

“宫廷丑闻,风俗陋习之类的,哪里还用编。”江霖随口说了几个段子,都是些细思极恐之类的,紫鹃又能领悟里面的好笑处,想了想,越发有些笑得不住:“亏得你结合实际,想得出这些来!”

江霖道:“这些故事倒容易,但想要广泛传播,只怕还算不上。”

“这倒是。”紫鹃想了想,就理出脉络来:“报纸也好话本也罢,都要认得字,才能知道。下面那些老百姓,竟要编出些贴近的东西来,或是流言,或是故事,或是童谣,短小精悍,深入人心,才有效果。”

说到这里,她不等江霖说什么,便抬头与他道:“你结交的那些人,多半是中上流的,倒不如我还有些下面的人有走动往来,又在贾家这个流言蜚语的地方,这个先让我来想一想罢。”

这足足还有一二年的光景,江霖自无不可,当即点头应下。

紫鹃一面想,一面觉得有些口渴,便收手端茶,吃了半盏多,再抬头看过去,却觉得江霖似乎有些遗憾的影子,便问道:“还有什么地方不对?”

江霖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一时想到些东西。”说着,他端起茶吃了大半,方放下。

见他神色恢复,紫鹃以为是他自己的事,想了想,也压下询问的心思,因与他道:“我明儿就寻金钏儿多问问,她的丈夫这十天半月就能回来,多半能带来更详细的情况。那会儿,我也能出来,再与你商议这个事。这一段时间,我们就想想怎么编故事罢。”

江霖点头应承,两人又说了些别的事,这才散了。

一等回来,她便听说宝琴归宁的事,说着就在这几天,也是回娘家探望一二,并不住下。

黛玉还有些感慨:“琴妹妹这么个品貌性情,谁知那梅家竟不珍惜善待,真真是糊涂。”

“可不是。”春纤在旁也感慨:“这京城里的旧例,新嫁的姑娘头一二年归宁多半是要小住几日的。二姑娘要不是头年就有了身孕,怕也不知那两回。谁知琴姑娘,头一回也不过两日,后面说要过来,只半日的工夫,也不知那梅家是个什么意思。”

提起这个,紫鹃也有些想不通。

毕竟,薛宝琴实在美貌才情俱全,虽说年轻心热,却也是正经的大家闺秀,一应规矩礼数都不曾错过。这么个妙人儿,梅家又已是现娶了去的,不好好善待,还每每在有些不打紧的小地方磋磨一点,生怕旁人不知道,自家待这个儿媳妇不甚满意,也是奇了。

只是这个事,她管不了,也不知怎么管,跟着感慨几句,也就与黛玉道:“姑娘要是记挂琴姑娘,明儿请她过来一会,也就是了。好了这两年,琴姑娘也是好性儿的,听到这话,多半情愿过来的。”

黛玉却摇了摇头:“罢了。到底是有丧之家,琴妹妹的婆家又多有不如意的,听到这个,怕又生出些想头来,反倒不美。等着日后彼此从容些,再见面也不迟。”

她既这么说,紫鹃便也没再说什么,却料不得翌日下晌,宝琴并宝钗姊妹两人,却登门造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