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霍二爷霍城原是霍宁之兄,世子之弟,只因庶出,早早娶亲分了出去,本也混着一个小官做做。如今家中出了大事,他自然回来帮衬一二。

前头太妃便命他关照皇城那边的消息,如今他一回来,自然是那边有消息了。

果然,这霍城一进来,便火急火燎着嚷嚷,言说圣上使人传旨来了,又讲了几句打听到的消息。

太妃忙命人洒扫备下事体,预备迎圣旨,一面留神听各色消息,及等霍城言语完了,她才从深深吐出一口气来,面色稍整:“好了,圣上果然鸿恩泽被,瞧在咱们家历代尽忠的份上,并不曾十分责怪。”

霍城霍宁两人听得一怔:这些消息杂乱无章,相互冲突矛盾得不知真假,怎么太妃一听就明白,反说出这么一通话来?

霍城更是心中一凛,倒将最近生出的一些小心思悄悄熄了些,暗想:娘娘果然是老祖宗,心明眼亮的,我这些个心思也不知她看出了多少,后面可要仔细。这宁哥儿虽小,也是读书读糊涂了的,到底还有老三老四呢。又有大姐姐,也是个有心胸成算的。这会子宁可少做些,日后再做,也别讨这没趣!

一时想着,一时他早与霍宁一道,搀扶着太妃出去,候着圣旨。

也不消两盏茶的光景,外头便有动静,一等天使来了,自然跪拜相候。那圣旨果然没脱了太妃言语,只说为国捐躯云云,倒将兵败之责一笔勾倒,且恩赏了霍宁,命其照旧袭郡王爵,着实鸿恩宽大。

太妃等人听得,也是一块石头落地,含泪磕头谢恩不止。

那太监颁旨完了,便将这黄绢收拢,又笑着微微躬身,请太妃等起身,且递出两句话来:“老王爷并世子为国捐躯,忠心可嘉。圣上都记在心里呢。这回奴婢颁旨,临去前,陛下格外嘱咐,命奴婢说一声,娘娘并小王爷节哀顺变,好自将养,也使亡者九泉之下也瞑目安心。”

太妃登时滚下泪来:“陛下隆恩,不责败军之罪,使亡者不致蒙羞入葬,满门已是感激涕零,如何能担得起这话来!”

这话说得妥帖,太监见着,也着实宽慰了两句,又将及霍宁。

霍宁虽是娇养,却读书知礼,一应礼数都是周全的,这会子自然理会得,当即便含泪躬身,言语应承了两句。

虽比不得那等官场上的油混子使人如沐春风,却也堪称得体了。这太监也打听过两句,知道这现袭爵的霍宁年幼体弱,原是家中娇养的,不免有些小瞧,如今一见言谈行止,倒又改了回来:到底是大家大族的出身,纵然强生惯养,一应礼数规矩也不能错了半点的。

那太妃又亲自将他送出门,自送了上上等的封儿,与太监并下头一行护送的人吃茶。

待人一去,她便命人备下车马,自领了霍宁霍城,前去朝廷里谢恩,且不在话下。倒是一应有心人,听得说爵位未曾改动,照旧与霍宁袭了,连着老郡王并世子也得了追赠并谥号。

追赠虽不曾增,却也没减了品级,谥号也是平平,却到底沾着好谥的边。这圣上的意思,众人也自明白了,大约这兵败一件,原有些内情,并非老郡王一人所致。如此,又有多年劳苦,战死沙场这两件,便也给个死后荣光。

有了这一件,一些心有疑虑的人家,便有意走动走动。至如原本就亲厚的人家,更是松了一口气,重又添了些惭愧,也是有意多帮衬帮衬。又有早前便体恤太妃年高,霍宁病弱的世交人家,更是放下心头一点顾虑,连着女眷人等也前来拜会。

如此,倒是簇拥拥漫了来,里里外外人行轿来,好个热闹。

只是现今老郡王并世子的尸身尚未送回,不过取旧年的衣冠,又立了灵堂牌位,暂做替代之用。众人也不能十分尽意,除却吊唁祭拜外,不免格外宽慰太妃并霍宁兄弟人等。

如此直闹到夜里,人行方渐渐少了。

那霍城并霍宁两人搀扶着太妃入了内室歇息,又略略用了一点粥米,便撤下饭食。

太妃吃了两口茶,便与霍城道:“你媳妇如今身子笨重,前儿又惊吓着见了红,原要仔细。虽有丫鬟仆役,到底你是个主心骨,先回去罢。我们这里横竖也无事了,不过些琐碎,使人料理齐整,也就罢了。”

霍城犹豫了片刻,争奈霍宁也十分劝说,这又是头胎孩儿,心里十分牵挂,便也应承告退了。

他这一去,太妃便拉住霍宁,叹气道:“偏你们兄弟婚配上不尽如意,不然,你大哥也合该有个血脉留下。”这说得却是世子早年定下的一桩婚姻,那也是千挑万选的人家,偏那女孩儿无福,忽得遇上时疫,竟自夭折了。

虽说婚事未曾行了,到底也是说定了的,世子便有意暂缓一二年。再者,重新挑拣人家,也要几年的光景,来来去去,他方拖到霍城的后面。

霍宁也知道,除却为他挑选了贾家姑娘外,祖母暗中也留意了两三个女孩儿,有意为兄长定下。不过要等着父兄归来,才好论定的。

谁曾想,竟就此天人永别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恸,眼中酸痛,却念着太妃年高悲痛,不敢显露出,反倒勉强劝慰起来:“您不必伤感,且还有我呢。我,我与兄长血脉之亲,过继个孩儿与他,原也是应当的。”

第274章 绵薄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恸,眼中酸痛,可念着太妃年高悲痛,终究不敢显露,反倒勉强说些宽慰的话:“您不必伤感,且还有我呢。我,我与兄长血脉之亲,过继个孩儿与他,原也是应当的。”

“好孩子。”太妃听了,泪光闪了闪,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道:“你有这个心,你父兄在泉下也该瞑目了。只是这等事原与袭爵相干,未必能成,倒不能混说的。”

霍宁点一点头,心中却有些拿准了主意,只是口中没有十分言语罢了。

祖孙两人又议论了一番,不过是遣去南面的两个兄弟不知到了何处,老郡王并世子的尸身不知存得如何,又有明日要来的人,一应的丧事如何料理,又须请族中哪几个人帮衬料理等等,且不细说。

林林总总,他们商议了一个多时辰,才有了个大略。霍宁又恐自己年幼,一时情急混忘了,命人取来笔墨,细细誊写了纲要节略。祖孙照着笔墨,细细回想添补删减,又过了两回,方做定了大局,且不在话下。

及等翌日,太妃并霍宁霍城兄弟两人早早寻了族中长者,又请了几个年轻得力的男女诸人,各有安排。虽说起头的时候还有些纷乱,但到了后面,往来吊唁的人比昨日更多了小半,一应事务倒比昨日更见条理起来。

而此时,贾政也携贾琏、宝玉两人,再来拜会。

两家本就是世交,又有日后联姻的事,原与旁个不同,是以贾政凡有闲暇,不免登门吊唁一番,二来也是有意帮衬的。

他如此,这霍家看他也是一般的心,并不拿他们与寻常吊唁的人家相论。这时候见着人来,早有人禀告了太妃,又请来霍宁作陪,往里头小花厅里安坐,着实殷切周全。

贾政反倒有些叹息,捻须与霍宁道:“我原料着太妃年高,郎君又年轻体弱,未必省心遂力,方过来的。谁知竟是我错看了,今日诸多事情何等周全。我这一来,倒要累你们相待,反而又是一桩事。”

霍宁如今一身孝服,面色微白,却更透出些文雅秀气,听到这话,忙起身拱手,连声谦逊。

他这么个模样言辞,贾政瞧着越发喜爱,着实细细问了一番,指点了几句要紧的。霍宁一一领命听了,偶尔应答两句,也比旧日更觉沉稳。

两人细论了一回,就有丫鬟回话,道是太妃相请。

贾政听了,稍稍犹豫,到底还是起身前去。只是临走前,他又顿足,回头与霍宁道:“痛失父兄,有其一便可说是悲恸,何况如今两者皆丧。若说节哀顺变,郎君自然难入耳中,但再是艰难,也要想一想老太妃,想一想泉下的父兄这郡王家的门楣,老太妃的奉养,日后只郎君一人能担当了!千万,千万善自珍重,努力加餐饭!”

这一通话,说得恳切,霍宁也是百味掺杂,忙垂头躬身应了。

贾政见着,便命宝玉留下:“你们一见如故,倒也可算是知己,正可说些话。”

宝玉正是念着这一桩,一听这话,自然连声答应了。且与霍宁一道,目送贾政而去,他才回转过来,旁的不论,先拉着霍宁坐下,又叹道:“两日不见,你越发消瘦了,这可如何是好!”

前面贾政过来,宝玉也有跟随在侧的,自然见过两面。虽然也知道这等噩耗,霍宁为人子为人兄弟,必然悲痛非常,但见着他面容苍白,身形消瘦,着实为之忧心,未免宽慰劝说节哀等话。.七

他又是一等有灵性,深知人情的,真个言语起来,又比寻常人更觉触动心肠。

霍宁本就是敏锐善知的性情,与他分属一类人物,听得这些言语更能体味三分。本是打定了主意,必要刚强,必要立起来的,但与他言语一番后,他也不由滚下两行泪来,因与宝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