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鸳鸯等人忙端茶来,众人各个用了一点子,心态稍平,就有外头的小厮回来报信。
贾母忙命他进来,也不顾旁个,先问细故。
这小厮原系贾政身边的,年岁也大些,并不敢多瞧这些奶奶姑娘的,上来就跪在地上,一声不停将贾政吩咐的话尽数回明白了。
细说了,这王子腾的病故,也着实算得冤枉两字。
离着京中不过三日的路程了,他偏又着了风寒,连日里口中寡淡,便索性清清肠胃,只用些米汤。谁知几日下来,舟车劳顿,又是带病之身,不免亏空起来。不巧那日北风一吹,冬日夜来风冷,炭火不得家中那般好,忽得熄灭。
这一热一冷的他便有些烧热起来,不过两日就忽忽去了。
那小厮又得了贾政吩咐,又在底下人等口中听得好些消息,说了前头说后面,着实说得详细。又有王子腾夫人等的盘算料理等事,不一而足。
贾母等人听了一回,虽说满心叹息,也说不得旁话。
只王夫人先开了口,与贾母言语,预备明儿早起过去,帮衬着料理丧事。
贾母听了,也点了点头,叹道:“这等大事,你合该去的,明儿带着琏儿、凤丫头并宝玉他们过去,好生问一问,要是棺木或是旁个什么,一时短了的,凡我们有的,只管先紧着那边用了。”
王夫人含泪一一答应了。
众人说了一回事,方各自散了去。而后王夫人、薛姨妈乃至凤姐宝玉等人,自是少不得常去王家,或做帮衬,或出面应承,不一而足。
忽忽忙了三四日,那王家方一应齐备,又接了王子腾的尸身进城入屋,便正经做起白事来。
当下里,府门洞开,两边灯笼蔓延罗列开来,真个照如白昼,又有灵牌、帐幔、纸钱等等物,也是依次排开,簇拥拥漫开一条白茫茫的道儿。
上面人来人往,车来轿去的,乱哄哄花簇簇各处亲戚世交同僚人等来个不住。及等到了里面,也是哭声山摇地动的,各处往来侍立应答等人,越发乱将起来。
贾宝玉因是外甥,年纪又轻,且常有过来,却也着实有些受不住。虽是每日过来哭上一场,悲切之心却也渐渐有些缓了过来。倒是王夫人,毕竟年岁已老,又要帮衬着料理事,又是伤心,饮食懒用的,一日忽得也病了,连着两日咳嗽不住。
贾家上下都有些忧心,忙着人请了太医来探视。
王夫人自己却不留心,只道:“不过这两日伤心罢了,哪里就用吃药了。”争奈贾母等人不肯,只得用了两剂汤药,却也是想着的时候吃一剂,想不着的时候便做罢。
如此磨了十来日,她自家不觉,病势却渐渐有些起来了,且是后话。
第268章 细微
倒是王家料理丧事,又得圣上降旨,着实褒奖追思了一通,又命追赠太尉,谥封顺平公。
有了这一等旨意,吊唁的人便越发多了,而后二三十日,王家日日灯火通明,灵前高僧高道昼夜做好事,念经打醮,竟不停息。里面各色人等执事也是不敢有半点紊乱,着实齐整。
旁人瞧在眼里,不免还有些感慨:“难怪他家这般富贵,瞧着声势气派,原也合该的。这样的百年大族,三四代的积累,京中数来也就这么十来家。只可惜,后辈竟还没出挑,如今这有能为的尊长又去了,后面还不知怎么着。”
又有人听着,反倒一笑:“他们王家原与那贾家等几处联络有亲,具有遮掩的。不论旁个,只那荣国府现今二房的当家夫人,便是这顺平公的胞妹,长房长孙的媳妇,也是王家女,旁处更不必说。有这些个姻亲在,纵然这王家一时门楣暗淡,只消有一二个长进的,不出二十年,不敢说又有个顺平公,总也振作了门楣。”
“那贾家如今也门庭暗淡,如何遮掩起王家来?”有人窃笑两句,又道:“这时节,正青黄不接着,哪里那么容易。”
“瞧你说的,这贾家如今虽了了,子侄辈里却也有出挑的。”立时就有人驳回:“这十六七岁的秀才公,可是寻常的小辈?底下还有十来岁的生员。不过这四五个子侄辈,一半都是读书种子,还能不好?他家又有爵位,又有世交,现不提旁个,如今那个贾雨村,便是与他家是姻亲,又极相厚的。”
提起这些个,倒是没人再说话了,反倒叹息起来:“都说这君子之泽三世而斩,怎么他们几家子,倒越发兴旺起来了。”
旁人嘴里这么说,但贾家也好,贾雨村也罢,却着实不算好。
虽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但人心有私,果然能做到的,只怕一百个里也只一二个。贾政做不得,贾雨村更是做不得。
他这会子,就有些烦扰。
也不为旁的,这些年他官升得着实快,一则有贾家等扶持帮衬,二来也是他心有城府才干出众。只是常言说的好,木出于林风必摧之,他既出挑了,不免为人所嫉恨。何况,做官就要做事,他事做得多了,自然也要得罪人。而越是得罪了人,他便越要往上爬,罗织羽翼,方好自保。
这也是官场倾轧,宦海浮沉,难免的世道。
这还罢了,贾雨村既有枭雄的心思,自然也能权衡利弊,斟酌行事,原也不怕什么。可现在王子腾一去,他在京中这里的根基,便失了小半,着实又要考量起来。
前面与贾家攀亲,引以为援,本是他得意的手笔。不显山不露水,便合到一处,趋炎附势却不显势利,于自身颇有进益。可等到了如今这官职,这贾家便有些羞于拿出手了,幸而还有个王子腾,倒还罢了。
纵然前面王子腾病重去职,只消人没去,这上上下下也不敢怠慢,不说是有余威,只这么些年的恩义,也是一注本钱,说不得比在职时,更得上下敬重。
可人既去了,王家又着实没有后继之辈,一干子侄人等,虽有一二个稍有可看的,也是资质寻常,又都是二十许的人,能指望什么。
后面休说与他帮衬,只怕还要他去帮衬,竟不得用。可真要脱身出来,自己的名声便要有损,又着实是一件难办的。
正自想着,外头忽得有长随在门外回话,道是永宁侯家的送了帖子过来。
贾雨村当时一怔,暗想:这永宁侯周家与他素无往来,如今怎么下帖子过来。
虽这么说,他还是叫人进来,取来帖子瞧了两眼。
这才明白,这周家并非特特下帖与他,不过是宫中的周贵人生的小皇子周岁,又恰逢永宁侯老夫人八十大寿,宫中额外恩赏。他家便索性大操大办起来,按着官爵派发名帖,必要操办个齐整,才有了这个帖子。
若是往日,贾雨村深知官场,自然将这帖子抛开不论,可到了这关节上,他不免有些斟酌起来:因又见尚有一月的光景,便先压下不论。
可他心中反复,又是几日不得好眠。
也就是这一回,封氏使婆子送信,道是挑中了女婿,有意做亲事了。她原就是个深明礼义的女子,又感激贾雨村使她们母女团聚,便着意托婆子言语明白,道是一应嫁妆等事,她们自己筹措,就是那挑中的人家,也不曾多提贾雨村这一处。
贾雨村如今位高权重,金银尽有的,哪里在意这一点微末银钱。何况,似他这等读书人出身的,有个知恩还报的名声,强于千金,当即便回绝了这话,只单单问取中了什么人家。
那封氏取中的,却是前头江霖所荐的池崇。
说来这池崇本是名单三人里最不起眼的。虽说也是读书人,家资富饶的,到底有了儿女,又绝了读书这一桩前程,安心做生意了。可封氏却是心中有数的,她将英莲的旧事,命官媒婆一一说与三人,又细问三人言行。
里头的池崇,便是以稳重怜悯一件取胜。
旁的不论,单看有意接封氏入府,一并奉养这一件,便瞧得出来,他是个心存善意的。另外两人,一个稍觉不满,一个倒没有言语有失,终究有些不肯切。
况且,一应事体,也是这池崇最为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