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便拍了胸膛,一口应了这事。
横竖这一桩事,与她而言,也却是不算难得。一等回去,不过叫来两个儿子,从荷包里捏出几个金银裸子,吩咐两句,命他们寻素日好的小子,着实打探明白就是。
那两个小子,也就十五六岁,倒也知道了人事,晓得进退的,只还没个着紧的差事。如今忽得了这银钱,又能呼朋引伴出去,虽说办事,也能顺便儿潇洒潇洒,岂有不乐意的。
当即他们便去办了,且不在话下。
两拨人马,都是瞧着头前拴着的胡萝卜,也有五六分真心效力的意思。但封氏为人母的,有些许错漏,都要提心的,何况这些个人,她原就看得出来,并非那等能推心置腹的。
是以,这三五日,她便颇有些坐立不安。一时又恐他们不肯效力,随意寻些消息,便搪塞她们母女,不免后悔。一时又期盼果真能挑拣个如意的女婿,也不求旁个,只求女儿能安稳太平,顺遂过日,也就罢了。
她这么个形容,英莲本性聪敏,又是母女之间,情分非常,哪里又是几句敷衍能压得下的。这日眼见着母亲越发焦躁,她便含泪到了跟前,哭道:“阿娘这是怎么了?纵然是千万要紧的事,又何必瞒着我?”
封氏瞧见她这样,心里也是一酸,虽知礼数不妥,女儿更未必能应承下这样的事,却也知道再要瞒下去,只怕她心思沉,越发煎熬。
是以,封氏沉默了半晌,终究抚着女儿的鬓角发梢,悄悄将这一件事的原委道明。
那甄英莲听到前面,也是脸颊霞飞,惴惴着想要避开来,但被封氏拉着说了后面种种,她两颊的血色便一点一点消去。好半晌,她才扬起一张秀脸,双目莹莹:
“既有这些在前,阿娘何必忧心?纵然那官媒婆、严妈妈不妥,可这三个人,原是林姑娘、宝二爷并紫鹃姐姐挑拣着的人。他们都是极聪敏极周全的人,我听说,二姑娘的婚事,便是宝二爷留心过的,如今也过得极好。既给了这单子,必是留神打探过的。”
封氏满脸摩挲着女儿,泪光闪烁:“我的儿,你年纪小,哪里知道这知人知面不知心七个字?他们三个就是千好万好,难保荐的人又是怎么样的。这天底下,纵然、纵然是血脉至亲,也有离心的,何况那不过是打探知道的人。你且想想,你外祖父他、他的事……”
提及这个,甄英莲也沉默了下来。
的确,先前封氏得了贾雨村的话,便有意留下,甚至还着意为她延续与贾家的交情。她当时就有些疑惑,后面得知了封肃的行事,方知道缘故。
只是这虽可说人心险恶,但前头夏金桂所做种种,难道也不是人心险恶?
她们母女许也是命数应当罢了。
想到这里,英莲终究拉住母亲的手,低声道:“阿娘说得虽在理,可人心隔肚皮,原是难以论定的事。真个为了这个,昼夜不宁,饮食懒进,也是不值当的。
我们前头虽遇到了歹人,终究也遇到了好人,哪里能为着一时的艰险,倒是后面的好来?横竖我们娘儿俩也只独独两个人罢了,并无其他,又怕旁人图什么呢?
设若那人竟果然是好的,咱们只疑心相对,这好只怕也要不那么好了。倒不如真心相对,竟还能不辜负良人。纵然真遇到名不副实的,到底人家外头面子也是做到了的,又能坏到什么地方去?”
她细细说了一通,封氏本也是深明礼义的人,情知女儿说得在理,虽不免心中伤感,也恐再显出来,倒叫女儿忧心。当即便笑一笑,道:“我的儿,还是你的心善。心善的人,自然也是有神佛保佑的。”
甄英莲见此,一则恐她心中难以释怀,终究提心吊胆,二来自己也有些心烦意乱,犹豫了一回儿,终究与封氏道:“阿娘既不放心,我想着这两天寻个由头,去贾家坐一坐,且问问紫鹃姐姐。她是个极温厚可亲的人,又细密,我去寻她问个明白,咱们自然也就放心了。”
封氏犹豫了片刻,也点了点头:“你去一趟也罢。横竖你世叔这一阵多有过去说话的,你寻个机会走一趟,仔细问个明白到底他们与你相交数年,自然亲密些。不比我,终究是隔了一层。”
母女两人计议已定,便悄悄托人打探,过不得两日,果然得了机会,且随贾雨村过去。
甄英莲心中惴惴,着实有些羞涩。
她虽前头开了脸,做得薛蟠的通房丫鬟过的,性情却依旧文雅娴静,倒还有些闺女儿的心意。如今要与人论自己的婚嫁,自然也有些羞惭的。只是想着母亲这里,她方勉力而为。
谁知到了大观园中,拜见贾母后,却瞧着众人都有些忧色。她也没有做声,一等拜见了人,略说了几句话,便寻探春等人言语。
这才知道,这两日贾母连日咳嗽,不能安睡,幸而吃了两剂药,如今暂且安稳下来。依着太医的话,如果这两日都能如此,大约也就无事了。
说及这里,探春且要含笑道:“老太太素日好热闹的,大约是咱们园子里近来冷清了些。你一来,她便好了许多。依着我瞧,竟还要请云姐姐、邢姑娘并两位李姑娘过来坐坐,咱们也照旧起个诗社,凑个热闹。许是老太太瞧着,心胸一开,也就好了。”
她说着打趣的话,宝玉倒有些认了真,细想了想,便笑道:“端午才过了,倒不好寻由头,只捡着夏至做个话头了。到时候天气也不算很热,老太太自然也是好转了,咱们与她老人家热闹一回,凑个趣儿,也是斑衣戏彩了。”
如此说了一回闲话,又在王夫人处略坐了坐,便各自散了去。
英莲往各处略走了走,坐着说两句话,终究寻到了潇湘馆,与黛玉说几句闲话,就拉着紫鹃出来,红着面低声询问那三人的事。
紫鹃早猜着几分,又见她这样,原有意促狭两句的,但瞧着甄英莲双眼紧紧盯着自己,着实有些焦灼,便消了这心思,拉着她将一应的事着实说了个明白。
这些个细节,便一点一点安抚了甄英莲。
她听出了这些事里费得心思,更听出了三人盼她能顺遂的好意。也是因此,听到最后,英莲早已是红了眼圈儿,珠泪滚落,还只抓着紫鹃的手,哽咽道:“是我糊涂了,竟还有了这些疑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何况你才离了薛家一年不到。”紫鹃着实宽慰:“依着我说,你有这心才是好的。宁可先做小人,后做君子,也不能再受磋磨了。要不是我们想着你们到底寄居人家,有许多为难的地方,我也不肯提一句话的。你也休要念着我们费心什么的,只管依着自己所想来办,能得个好归处,才是头一等要紧的。”
两人絮絮说了半日的话,因天色着实有些晚了,那边贾雨村也打发人来问,英莲方恋恋不舍得去了。
临去前,少不得往贾母跟前告退。
却见这会子贾母面色更好了些,跟前还有王夫人安坐,似乎要说什么话。英莲也不敢多坐,略说几句话便辞了去。
却不知贾母待她一走,便与王夫人叹道:“我如今的身子骨,也有些不中用了。虽说有太医,到底也是八十的人,说不得哪一日便撒手去了。我这一生,倒也算得享福两字,别无旁的挂念,只有一桩事,心里实在放不下。”
王夫人忙道:“老太太原是有福气的人,不说千年万年的话,也定能享百年的寿数。如今不过是偶尔小恙,哪里能论到这个来?您有不放心的事,只管告诉媳妇儿,却实是说不得撒手两个字。”
“还能是什么,原是那两个小冤家的大事!”贾母摇了摇头,吐出一句话来。
第261章 所觉
王夫人听了,却有些犹豫,因道:“这是早说定的事,他们两个又极亲厚友爱的,老太太现要作准,原也是份里应当的。只是,如今老爷督促宝玉读书,又要预备八月的院试,这会子提这样的大事,只怕他心里念着这一桩事,生了杂念,反倒不妥了。”
“这倒是一件要紧的。”贾母点点头,应道:“横竖离着八月也不过几月的光景,迟一阵子也无妨。你与老爷提一句,就说我的意思,待得八月里府试完了,便说他们两个亲事,可是使得。”
“自然是使得的。”王夫人道:“他们这些小辈,论说年岁,都已长大,本也该说亲事了。旧年不过瞧着他们不知世情道理,外甥女儿又住在园中,说破了,也不好说话走动。不然,早就比着云丫头说定了。”
她这话也是出自真心,虽则黛玉不似宝钗亲近,到底也是眼前瞧着长大的,礼数规矩并无错漏,后面宝玉读书一件,更是多得她的力,可见两人在一处,原是往好的地方去。林家虽子嗣不茂,到底也是公侯人家,书香门第,又有贾母、贾政的意思在,她还能说什么。
贾母笑道:“正是你说的道理。如今三丫头且要做亲事了,何况他们,也实是该说定了。”
两人商议一回,次后王夫人便将这事说与贾政。
贾政听了,虽顾及宝玉读书举业一件,到底没有摇头,只道:“若是府试过了,再添这一桩事,双喜临门,自然是好的。”
“宝玉才多大,府试的事,哪里就能一蹴而成的?这三年一回,哪一年没有老进士,多半都是三十的人!”王夫人道:“老太太近来身子不爽利,提这一桩事,也是想着去了一块心病的意思。说破些,咱们纵然拿着喜事冲一冲,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