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姑娘放心,大老爷房里那么些人,就是咱们不理论,这些个话也要混说起来,何况现有几个有数儿的。”旺儿媳妇笑道:“难道她们就不想结交些有能为的?这蛇有蛇道,鼠有鼠道的,咱们各人理论的,怎么也扯不到奶奶身上一点子的。”

四人又商议了两句,凤姐拿准吩咐了,旺儿并其媳妇方下去了。

不过二三日,贾赦果然听说了细故,立时着人捆了一干婆子管事人等,着实拿问了一番。那些人本就斗得你死我活,忽经了这一遭,相互攀咬下竟将素日的行事吐了个六七成。

贾赦本就因邢夫人娘家的事,深觉失了体面,多有迁怒衔恨的心思,如今再听得这些,当即拿了人往邢夫人屋里去,当着她的面重理了事。

邢夫人本来只是托词生病,有意躲羞,二来也是唯恐贾赦发作,越发失了体统之意。谁知贾赦当众闯进去,又如此这般料理了她的陪房人等,登时又羞又愤,才说到一半,便昏厥了过去。

贾赦见了这情景,方冷哼一声,打发认去请大夫,自己顺势将一半的人蠲了差事撵了出去,不许他们再到内宅里头兴风作浪:“等回了老太太,少不得将你们放出去,大家清净!”7K妏敩

说罢,他抬脚就走,也不管后面乱成一锅粥,自到了书房里头,吩咐了酒菜,又命几个有歌喉善舞的姬妾做陪,悠悠晃晃安乐了半日。

那边邢夫人昏厥了过去,及等醒来,已是掌灯的光景。迷迷瞪瞪瞅了半日,她方认出坐在床榻边的邢岫烟。

她正半合着眼打盹儿,微黄的灯火下,一张芙蓉秀脸莹莹生辉,只是唇上有些苍白起皮,眼下有些青印,方显出一点煎熬的意思。

近日来,邢夫人本是一腔盛气都发作她身上,常有呵斥责骂的,但这会子忽见着这么一张脸,许是还没回过神,又或是前头灰心太过,竟一时说不的话,静静盯了半日。

还是外头有些轻轻的脚步声,方打断了这片刻的安静。

邢夫人目光一转,落到那边,却见边上冒出个头来,也不是旁个,正是邢岫烟的丫鬟篆儿。她本是打量着自家姑娘一日没得吃喝什么,好容易托人要了点饭菜,想着悄悄把邢岫烟叫醒,好歹出去填补一下。

谁知到了里头,她探头就瞧见了邢夫人,当时吓得脸色一白,差点叫出声来:“太、太太!”

邢岫烟本就提着心睡着,一听声儿,当时就警醒过来,睁眼一看,见着邢夫人苍白着脸正瞪着篆儿,忙起身转过来道:“太太醒了,可好些了?”

一时说,一时便吩咐篆儿:“快去叫人来。”

那篆儿本是见着邢岫烟起来时略有踉跄,有意上来搀扶的,听到这话再看邢夫人神色,也不敢做声,忙一溜儿跑到外头喊人了。

片刻后,就有邢夫人素日使的大小丫鬟进来,且与她盥洗料理,又有将熬好的药捧过来的,又有问饭食的,倒也是拥拥簇簇好些个人服侍。

邢夫人瞧着这光景,冷笑一声,略略用了些,便问道:“老爷哪里去了?”

众人没有言语,只悄悄看向邢岫烟。

邢岫烟垂眉低头,轻声道:“老爷已经在书房歇息了。”又提了凤姐前头过来探望,吩咐了些事。

“她倒是有心!”邢夫人心头火起,冷哼一声,目光在一干丫鬟婆子身上掠过,见着人少了好些,忙半撑起上身,连声追问:“费婆子哪里去了?”

她一叠声叫了几个人名,众人却没有一声应的。

好半日,才有个王善保家的哭丧着脸从外头赶进来,将贾赦后头的施为捡着说了一些。

邢夫人本以为自己昏厥过去,贾赦大约也会松松手,谁知竟还一意办了,登时脸色大变。原来只是苍白的脸,这会子忽得紫涨起来,张口要说,偏又痰上来噎住,当时就捶着胸连连咳嗽,直咳得脸皮发青,浑身抖索起来。

王善保家的并邢岫烟赶忙过去搀扶。

邢夫人却不理论,一手还锤着胸口,一手甩开邢岫烟,抓着王善保家的,瞪着两只眼睛盯着她:“老爷还说了什么!”

王善保家的扑通一声跪下来,也不敢隐瞒,直将所有事说尽了。

“老爷、他、他!”邢夫人一口气上不来,浑身一个哆嗦,是真的气昏了过去。众人忙上来服侍,也无他法,又不敢深夜去回与贾母、贾赦等人,只得先安置了她,预备明日再论。

及等翌日,邢岫烟两眼沤得发红,等着大夫过来。

凤姐领人过来料理,瞧见她这模样,忙命人将她带到园子里去,又道:“将头前二姑娘的屋子扫一扫,就近安置邢姑娘几日。再打发人往刑家说一声,就说我们多留邢姑娘住几日。”

一面又拉着邢岫烟的手,且叹道:“好妹妹,都是我的不是,因着身子不好,又有一个小子折腾,倒没留心你这里。没料着你心眼实面皮也薄,竟误到这会子了。你快去歇息。大太太这里且还有我呢。再不济,也有这许多丫鬟婆子服侍,哪里能让你一个姑娘家,又是亲戚,就这么熬着的?老太太、太太要是知道了,还不知怎么怪我呢!”

邢岫烟听了,只得答应,领着篆儿往大观园里去。几人才进去,转过一个弯,正巧撞见宝玉从里面出来,且要往南安郡王府上去。

他见着邢岫烟的模样儿,也是吃了一惊,忙问缘故。

邢岫烟便含糊说了几句。

宝玉也是知道邢夫人的事,前头也曾过去探望过,只邢夫人躲羞,不过进去略略说两句话,便自散了。因她的事情,满府上下皆知了的,他也不好再去探视,非但于邢夫人无益,且要生出旁的是非来。

今日忽听得邢岫烟言语,虽然含糊,却也提到贾赦遣散邢夫人心腹人等的话。这等事着实不寻常,他们这样的人家,素来是要个体面规矩的。纵然贾赦为夫,论理是当家做主的,但妻者,齐也,与夫齐体,也是自有尊重的。何况邢夫人的陪嫁心腹,本是她的私产,合该她自家料理的。

是以,宝玉一听就变了脸色,因道:“我只听说大太太病了,怎么忽得生出这样的事来!”说罢,他看了邢岫烟一眼,想着邢夫人到底是她姑母,宽慰道:

“你放心,这事我与凤姐姐商议了,或回老太太,太太料想大老爷也是一时气恼上来,本不至于此的。这几日你服侍汤药,昨儿又经历了许多事,这会子只管安生歇息去罢。”

邢岫烟忙谢过宝玉,方随仆役过去。

倒是宝玉踟蹰了一阵,终究转到凤姐屋中,寻了平儿,将这里的事说了一通。

第243章 彀中

平儿道:“你放心,昨儿我们奶奶就听说了事,也是一力劝说大老爷,只是不听,就拖到今日来。就方才一早,她又过去了,说是昨日大老爷气恼着了,才咬准了不肯饶过。今儿许是能好些,她过去瞧瞧,见机再劝两句。二来,大太太那里也须照料的。”

见平儿说得在情在理,可见凤姐也心有成算的,宝玉便松了一口气,笑道:“既如此,我也不多留了。今日本是说定到南安郡王府上赏花的,偏出去又听说这事,我倒迟疑起来,又不好临时推却。”

平儿也听说过两句,因笑道:“是那位霍宁小爷罢。我也听说了,大家伙儿都说如今二爷长进了呢。”

“他们知道什么,不过混说罢了。”宝玉也听过一声半句的,因有探春的缘故在,也不能多说什么,便含糊带过,借口时辰有些迟了,就辞了去。

见他去了,平儿倒有些感慨,暗想:这宝二爷可不是有长进了,不比旧年还混不理庶务。现又能留意家中事务,又能藏掖起话头,还不知往后怎么着呢。

正自想着,忽然有小丫头抱着大哥儿出来,因道:“平姐姐,哥儿又有些咳嗽了。”

“我瞧瞧。”平儿忙伸出双手小心接过孩子,仔细端详两眼,方把他竖着抱起来,将头搁在自己肩膀上,而后一下一下轻轻抚着他的背脊,一面又道:“你去瞧瞧奶妈,等会子哥儿大约又要饿了,且预备下来。”

她这边料理着,那边宝玉出去,就往南安郡王府上去了。

今日约定,也有个缘故。前头边说这霍宁除却诗书书画等事外,尤爱培植花卉。他有这雅好,太妃又素爱他如珍,怜他不得寻常男儿一般起居,便常挑拣名品过去。一来一去,他也更留意此道,又培植了许多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