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那长者一听,便有些火气,狠狠瞪了他一眼:

“还嫌事情闹得不够?那是京中的,你当时好饶的?前头你们两家没守住宗祠,怎么论都是一桩大错。后头还要再翻出别的来?你要咬准了一点旁的错漏也无,我便服了,凭你怎么闹去!”

他说得含混,那人却听明白了,当即也有些惧怕:那贾珲本就是个憨的,常日里虽有些小便宜,大的却不敢沾的。反倒是自家,好些事都落了痕迹,哪里禁得住查检。何况自己要揭了这事,大小连着十来家都要带累,谁个能饶过自己?

是以,这蓝衫的也讪讪没有言语了。

不想那边贾珲的女儿却忽得直起身子,不等众人回过神,她早已奔了出去,竟自跑到贾琏贾蔷所住的大宅,拍着门就嚎哭起来。

众人都是不妨,也不知缘故,怔了半晌,才连声叫人跟过去。

是以,竟没有拦得住人,反瞧着拍门嚎哭这一场,被惊着跑将回去言语。

众人面面相觑,忙赶过去看。

那边贾琏已是听说出了人命,也是大吃一惊,忙赶出来询问,知道了里头的事,又瞧着这姑娘哭得死去活来,好个凄惨,也觉不落忍,忙打发人去请好大夫:“正经请个好的来。”

贾蓉在旁听了一回,却拉了拉他的衣袖,凑过来低声道:“叔叔,请大夫倒不打紧,不过费几两银子。只如今巴巴过去,岂不揽了事去?救了命来也还罢了,不然,这一家子撒泼,拿着这事说嘴,又要生出许多事来。”

他说得声音虽低,争奈那贾珲的女儿虽哭得凄惨,却是提心吊胆着,一面哭,一面留心在意。虽没听见声儿,却也瞧得出来,这贾琏是有意请大夫的,那贾蓉拉着,自然是拦阻。

她便膝行上来,扑在贾蓉鞋上痛哭,饶是如此,口齿也是极明白,只单单求与父亲请个老大夫诊治,前头的事非但不提一点,反是痛诉族亲欺凌,导致其父自尽……

这话一说,又看着这光景,贾蓉也添了几分没有好气,只得悻悻然收住口。那边贾琏努了努嘴,打发个小厮去请好大夫,一面道:“罢了,我们去瞧瞧。”

说着,又命人搀扶起人来,自己则与贾蓉低声道:“真要闹出人命来,你我又有什么脸面?人人不提旁个,先要说我们威逼的,越发没好意思起来。”

这话一说,贾蓉又想到前头自家祠堂那些事体,也觉头皮一阵发麻,只得叹了一口气,与贴身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多命几个人跟着,自己也随着过去。

才走到半路,那边一伙子族亲也赶了过来,瞧见两人已是惊动,又想到前头话赶话的事,不觉都有些心虚,讪讪着推出个那老者来。

他年纪既长,自然也比旁个有见识心胸,心知自己躲不过这些个事,众人一推,自己反倒多走两步,应道:“两位哥儿这是打哪里去?”

贾琏见着是他,自然不怕,却也深知难缠,正待打个哈哈混过去,那贾珲的女儿却几步走到跟前,梗着脖子道:

“太叔公,是我哭求了叔叔他们,与我爹请个好大夫!我爹,我爹他还有气,还有救!虬虬您,您大伙儿,让个道儿罢!有什么事,不能先饶过我爹一回?他、他许是也就差这一口气!”

这话一说,众人都脸皮发胀,也不好跟个为了亲爹死活撕破脸的丫头强争,只得讪讪让开一条道。

贾琏并贾蓉瞧着,倒多看了这姑娘一眼,才走了过去。

及等两人到了,也瞧见贾珲的模样,又见他这屋子一半烧得漆黑,旁边还有半塌了的正房,又有他媳妇拉扯这一个鼻涕眼泪满脸的小子,跪在床边痛哭,也觉得牙花子痒痒起来。7K妏敩

就在这时候,那边小厮打马赶来,清下个大夫。

自然也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好大夫,进去一瞧,竟还说有些可治的,只是又要开方吃药,又要三日针灸一回,且看效验,估摸着要有个十五日的光景,才能拿准。

贾琏自是让他治,一应银钱也不放在眼里,只着他用好药便是。

贾珲一家子听了,都赶过来磕头相谢,十分感激。旁人看着,却都有些悻悻起来。

回去后,贾珲的妻儿只顾着他,那一干子族亲也不搅扰,又恐贾琏他们借着贾珲再查出事来,暗中渐渐鼓噪起来。

也不是说旁个,就是捏着贾珲的生死嚼舌,造谣说些逼死人命等话,好威吓住人来。

起头也有不管的,贾珲一家也不理,谁知那大夫诊治了十日,那贾珲不见好转,忽得竟就死了。

常言道,人死为大。何况前头有宗祠被烧那一件事,越发能编出事来。

不消三日的光景,贾珲一家披麻带索的且没安葬好人,许多流言便传到贾琏耳中。又有些年长的族中老人,也拄着拐杖过来磨牙,说些不阴不阳连敲带损的话,斜眼看贾琏贾蓉两人。

这两人也好没意思,只得闭门将事料理了,且打发人送信回京,如此这般说了一通,言说必得要再拖延些时日,好将事情完了。

第223章 慈心

恰巧这边官府有急报,贾琏借了这力,且使个体健能干的长随一并跟去,途中驿站越发省力,又少了旁个强盗一类的忧心,不过十来日的光景,就送到了贾家。

这会子,甄英莲随母过来拜谢,又言如今年景多有不妥,各处强盗也渐次起来,虽有官船可安置,到底也有些不遂意的地方。

何况英莲身子单弱,前头亏损不浅,也须吃药将养。且其母封氏得知旧日雨村纳娇杏,多有金银事物馈赠,父亲封肃回去却一字未提。虽则封氏性情贤淑,深明礼义,不能指摘父亲,也不觉旧年日日针线,如何艰难。

但她半生一无所得,独剩英莲一个女儿,又是遭际险恶,也实是不敢指望封肃。反倒是贾雨村,如今做得高官,礼数周全,待人又宽松,并不以小利小物为念,她虽惭愧,却也情愿暂住一年半载。

这会子过来,她且有个念想:江南虽好,她们母女两个也无所凭依。倒是女儿英莲说园中一干人等甚好,若是能往来走动,好歹也算有二三处人家。如此,就算在这里挑一个女婿,也未必不妥。

有了这一番打算,今日过来,封氏也着实用了一番心思,着实打点了礼物,既不显简薄,也不露寒素,恰恰合宜。

贾母、王夫人原知道这里的事,且贾雨村也多得贾赦贾政青眼,待甄家母女两人自然多有优容。而封氏也好,英莲也罢,人品性情又是一流的,原也没辜负这一番优待。

跟前一番言语,贾母便笑道:“你们母女远道而来,少有亲眷好往来的。旧年英莲丫头与我们也算有旧,倒不妨常走动走动。”

“老太太宽慈,方这般相留我们母女。”封氏温声细语,眼圈儿微微有些湿意:“我们也别无所报,只能常在菩萨跟前念两句,保佑老太太万福万寿罢了。”

正说得入巷,忽得有这一封信报来。

因贾政于官衙里做事,贾赦也自安歇着,方先送到贾母处,说是如此。

封氏一听,忙起身相辞。

贾母留了两句,因见她坚辞,又有家书送来,到底应允,只命英莲日后常过来亲近,又吩咐鸳鸯将人送出去,才是罢了。

英莲的为人,原是无人不爱的,封氏又是言谈行止无不妥当,鸳鸯相送,自然也是情愿。一面拉着英莲的手,一面扶着封氏,含笑问些闲话。

封氏应酬着,那边英莲却有些踟蹰,走到半路,便拉着鸳鸯的手,叹道:

“今日过来,我只说还能往园中走一趟。宝姑娘那里虽不好去,林姑娘、云姑娘并诸位姑娘处,好歹也要过去一回的。谁知竟不能成,只得托鸳鸯姐姐一声,好歹代我说一句。”

鸳鸯笑着答应了,将人送到外头,又着婆子小厮等人好生将人送出去,才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