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她沉默了一会子,还是凑到她耳边,将前头的种种说了出来。

平儿并凤姐原就猜着了一些,但真听得实情,她一时也有些发怔,半日才道:“难怪……只是据我看来,袭人要打发那些小戏子是真,晴雯倒也未必。”

“虽这么说,到底拢到一处了。”麝月也觉如此,尤其最后袭人还着意留她下来:

“若论起来,她并晴雯都是老太太身边的,本就更相厚的,总没有到那地步的。何况,原也是她占了先,凡屋子里的事,都是她掌着的。若说来,晴雯性子燥了些儿,好说些话也有,心里却是个厚道的。”

只是,王夫人既瞧四儿等人娇俏,轻挑生事,哪里能不指着晴雯?晴雯又是本是这园中丫鬟里头一个俊俏的,性子也燥了些,伶牙俐齿的,早就在王夫人跟前挂了号的,焉能不打发了去?

说到这里,两人都有些默默。

一则事涉王夫人,二来也不能十分拿得准,且素日与袭人相厚的,更不好言语,只得先将这事放下。

麝月又牵挂宝玉,想着平儿且要顾及凤姐,略坐了坐,就辞了去。

平儿送她出去,回到屋中,就瞧见凤姐双眼朦胧,侧身往她这里看来:“什么事?”

声音有些含糊,及等说完,一双凤眼却渐次清亮起来。

“是我吵着奶奶了?”平儿忙上前来服侍,一面将麝月代宝玉过来的事提了两句。

凤姐听是这事,也没放在心上,点了点头便支起身子靠在大引枕上,且要吃茶:“睡了这半日,倒觉身子轻省了些。哥儿那里怎么样?”

“奶奶放心,哥儿正安睡呢。服侍的奶娘并丫鬟们说,半个时辰前吃了奶,不过略哄了哄,就又睡下了。”平儿一面端茶过来,一面柔声道。

凤姐这才安心了些,拿了茶吃了半盏,就搁下来,叹道:“偏这会子,我们那个爷不在,现今春暖花开的,他又在江南那边儿,还不知怎么快活呢!”

“奶奶惯会歪派二爷。二爷原是办正经大事的,只怕这会子三四门子的人还夹杂不清呢。”平儿笑道:

“这族亲那堂亲的,偏又只听过名儿,且不认得哪个是好人,哪个是歹心的。又要料理宗祠,清查祭田,哪一桩是好饶的?纵然有官府,又有管事长随,到底也要拿主意分派事体,必也为难着呢。”

“你还不知道他?”凤姐啐了一声,因道:“越是这么着,他越是要发散发散,又离了我们两个,哪里能保的准干净!”

平儿便抿嘴一笑,没再言语。

凤姐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究竟人不在跟前,也只得先作罢。

她却料不得,这会子的贾琏,恰是应了平儿的话,正是焦头烂额,殚精竭虑,哪里还有心思落在风月事上!

倒不是这南边宗庙的事难办,毕竟现有规章旧例,又有历年的账本田契等物,官府那里一应小心,纵有族亲等人言三语四的,拿着宗祠着火这一桩,惩戒不肖子孙云云,那些个不恤宗亲等话也说不出来了。

可惜,贾琏贾蓉两人忙着料理事体,又不耐烦那些族亲长辈,这些个话说得太多。这名声不免传扬出去,前头那守着宗祠、‘不小心’连着宗祠一并烧着的贾珲两家子,更不能抬头见人。7K妏敩

偏家里又烧了一回,纵然贾琏贾蓉没有十分逼勒,也蠲了差事。两家本就艰难,如今家私总归去了一些,又没了差事,现一回回没脸,自然越发羞愧。

里头贾珲性情激烈些,也没受过这样的羞耻,一来二去,也不知怎么的就生了念头,那边打点着修缮宗祠,他便悄悄一根绳子往梁上一扔,自缢了。

第222章 闹事

幸而他女儿心细体贴,又深知父亲性情,常自宽慰母亲,照料弟弟之余,时时留心他这里。

这日瞧着父亲言语不对,便留心跟在后头,从门缝里瞧见父亲取了绳子自缢,登时唬得魂飞魄散,忙推门跑将进去,一把抱住了踢翻长凳的双腿,一面哭着呼喊起来。

她家原是偏僻,前头又烧了一回,后头稍作修葺,将就住着,本是越发少人来往的。只现今因着贾琏贾蓉过来,查检祭田铺子等物,又检点一应花销,且捏着或少宗祠一件,不将那些族亲人等看在眼底。这些个人不能奈何这两个公子哥儿,不免将气发作在自家身上,常有过来冷嘲热讽乃至辱骂的。

这会子也是如此。

原有两个族亲往这边过来,听到声儿,又与这贾珲的媳妇一并赶过来,三四个人七手八脚,才将人救下。

只那贾珲到底是个男人,身量又高大,一时踢到凳子,早已勒住了脖颈。后头虽被救下,人也昏了过去,口涎白沫,眼瞅着就是将将没了的样子。

他妻女两个见着这光景,也是手脚发软,扑在他身上哭天喊地起来。旁边两个族亲瞧着,心里也有些没滋味起来。

毕竟,两人家中多少损了些财货体面,贾珲又是始作俑者,方拿着他家刹气。可真要说逼着人死了才甘心,那也是却是没有。

何况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且也是大小一处长大,又是族亲,又是街坊的。此时听到这两个女人嚎哭,又瞧着那一张青白的脸,他们也有些不落忍。

只里头有个机灵的,细看了两回,忽见着这贾珲鼻翼微动,便先喝住了两人:

“哭什么!这还有气呢。还不快去请大夫!这咋咋然救下的人,一时气息闷住了也是有的,你瞧瞧,这鼻子嘴巴,不、不就在动呐!”

另一个听见,忙伸出一根指头横在贾珲鼻子下面,只觉一点热气呼出,可不是有气的!

他也忙接口道:“快!快!快!果然还有气!”

贾珲的妻女两人听见,嗓子犹如被捏住了一般,咯得一声全都噎住了,抬起两张哭得稀里哗啦的脸,四只眼睛猛得睁大看向贾珲。

而后,他女儿踉跄着爬起来,就要往外头跑去寻大夫。他媳妇却直着眼睛,伸出一根颤颤巍巍的手指头,且要摸到他鼻子下面。

两个族亲瞧着,不免又觉心酸,又觉好气,忙拉住了手脚发软踉踉跄跄的那个,又扶住颤颤巍巍的这个,一面安抚,一面相互使了个眼色,里头健硕的那个便道:“我去寻大夫,你们看着人罢!”

说罢,他拔腿就走,不过瞬息的光景,就没了人影。

后头自请了大夫,着实细看了,却说虽救了命来,到底伤的不浅,又是脖颈要害的地方,连着后脑也磕了两下,这醒不醒的过来,且是两说。

那贾珲的妻女原存了三分期盼,一听这话,也都化为乌有,顿时嚎哭起来。旁边知道的族亲人等,赶过来瞧见,也不免言三语四。也有叹的,也有骂的,又有责怪其他人的,不一而足。

里头一个年长有体面的老人,拄着拐杖过来,便拿着拐杖狠狠敲了地面两下,又宽慰了贾珲妻儿,自取了一封银子递过去:

“珲哥儿媳妇,事到如今,也是没法子的。你也莫要哭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拿着请大夫买药罢。”

旁人瞧见,也有情愿的,也有不甘的,也三三两两凑了些钱递过去。

那贾珲媳妇儿捏着这些东西,人却呆愣愣的,眼睛都有些发直,只哭道:“叔公,叔公,我、我们一家子冤枉啊!冤枉啊!”

她直着脖子嚎着,旁边站着的一个蓝衫的男人,脸色就有些不好看,眼珠子不住转动,忽地道:

“珲哥儿媳妇,你如今嚎这个有什么用?有这心,还不如去那边大屋子外头嚎去!没有那两位大爷逼勒,珲哥儿怎么能没了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