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霆一撩衣袍,便坐在了妹妹对面,“好香的茶,给朕也来一杯。”
阿瓷笑着应是,李霁道,“说来也怪,也非我有意,可总能走到这湖边,第一次还是夜里摸黑来,差点让守湖的太监当贼捉了。”
说着便自己笑了起来,可刚一笑,嘴角便僵住了,因为她忽地想到,那一晚,也是她第一次碰见裴之旸的时候,想起他,她心里便不太舒服。
李霆对她观察入微,问道,“怎么了?是叫那太监难为了?”
李霁摇了摇头,不愿和李霆提起裴之旸,于是另说了一件事,“怎么会,只是想起前段日子还梦见过这湖,不是个好梦,梦见有人落水了。”
听见这话,李霆的表情有些奇异,“落水?难不成你竟还记得?”
李霁困惑道,“记得什么?难不成我真在这里落过水?”
“谁敢让您落水,自然只有公主您让别人落水的份。”李霆想起来还有三分好笑,“那年你不过五岁,已经被父皇养的不可一世,那孩子随他母亲进宫,途经湖边时竟被你缠住了,你要他陪你玩,结果不知怎的,反把人家推下了河,当时岸边一群太监宫女都吓坏了。”
李霁一愣,“竟有这种事,可我怎么一点不记得,我有这么坏?”
李霆道,“那天你把自己也吓着了,夜里烧了起来,醒来便不记得了。说起来,当初母妃很看得中那孩子,有意为你二人定亲,结果他入宫当天就出了这么档事,她便觉得或许二人互有冲撞也说不定,定亲之事也就不提了。”
“真是个倒霉蛋,不过或许也是他的运气。”李霁笑了笑,“此人是谁?我可认识?”
“怎么不认识,天下能冲撞得了你的能有几个人?“李霆道,”我觉得母妃的思虑不是没有道理,你二人凑在一起,确实总不太平,所幸秋后他便走了。”
李霁觉得心猛然跳了一下,不可置信道,“裴之旸?”
她竟害他落过水,他们竟差点有过婚约,他们竟然曾经见过,在她还不能记事的时候。
李霆端详了一会她的神色,而后道,“有时这缘也并非善缘,能了则了,何况今夜你还要去赴徐家的中秋宴,也是个好的开始。”
李霁微微颔首,开口却道,“皇兄,说来你或许不信,在我梦中落水之人,也正是他。”
那日李霁气跑了徐琛,反叫徐琛担忧她是否会不来赴宴,这话要是让李霁听见,定要冷笑,她何时做过言而无信之人。徐琛知道李霁今日进宫,早早便去宫门口候着,接李霁一道去府里,李霁扶他的手登车,一面笑道,“怎么,今日这么殷勤,不觉得卑微如尘土了?”
她话说得戏谑,轻轻挠过他的伤疤,还是他亲自在她面前揭过的疤,徐琛咬牙道,“李霁,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恶劣。”
车帘里伸出一根细白如葱的手指,朝他轻轻点了点,“中伤公主,你给我小心着点。”
说来这是李霁第二次去徐府,第一次是新妇敬茶,前一晚正与徐琛闹得不愉快,这茶李霁敬得敷衍,她如此态度,徐相夫妇也不敢为难,只让徐琛看在眼里,加深二人矛盾罢了。
而这一回来,李霁的心境已大不相同。
中秋佳节,月明之夜,徐府之中悬灯盏盏,灯火通明不输皎皎月色,公主驾到,徐夫人携府里一众女眷前来拜见,若是寻常媳妇,怎么会有婆母来见的道理,不过寻常媳妇也不会独自开府住在外面,此刻她们都在这女眷之中。
徐夫人李霁见过,慈眉善目又意态刚强,说话虽柔却四平八稳,让听者忍不住顺从。徐夫人待李霁,行的是君臣之礼,按说李霁既做了她的媳妇,这些礼节早该免了,即便真要行礼也做个半礼即可,可她如此周到,显然是不愿得罪公主,也不想认这个媳妇。
果然,见她如此,徐琛的脸色便差了起来,李霁倒是神色如常,扶她起身后,便由人引至上座。徐府家宴,却由她一个三儿媳上座,李霁也并未谦让,施施然落了座。
她一坐,其余人这才依次落座,众人几乎没见过李霁几回,这一下明里暗里都在偷偷瞧她,徐夫人一声咳嗽,方止住了窃窃私语声。
徐夫人起身,执杯说了一些场面话,第一杯先敬李霁,第二杯敬徐相爷,第三杯遥敬众人,宴席方才开始,菜肴一件件传上来,台子上还有丝竹管乐之声。
李霁发现这酒不过是果酒,想来顾及女眷,喝起来并不上头,席间众人相顾说话,声音有意压低,却仍可闻盈盈笑语,偏她这主位四周空空荡荡,连徐琛也坐在他哥哥们的后面,不能近前。李霁笑笑,自顾自饮了几杯,待到菜已布完,她便以不胜酒力为由提前离席,徐家人纷纷起身相送,待她走远方才坐下。
家仆将她引至府门口,李霁忽地听见许多说笑吵闹声,比她在席间坐着时听得还大声些,她摇头笑笑,阿瓷一脸忿忿,可也不好说什么,车已到了,李霁正要上去,忽然跑出一人,脸色薄红,眼睛还算清明。
徐琛道,“我送你吧。”
李霁略一思忖,“也好。”
36-第三十六章|长36蹆36老36阿姨36整36理
到了公主府门前,李霁下车便往里走,忽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她猛然回身,徐琛一惊,停在原地。
中秋之夜的月亮格外明亮,清辉盈盈,映着徐琛的眸子格外清润,似有水色,他看她的眼神有些无辜,有些无措。李霁倏地笑了,“怎么,想不请自来?”
徐琛本只是双颊有些红,这下连耳朵尖也泛红,“不过是目送你罢了。”
“何必目送,亲自进来送吧,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李霁的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这时节属桂花开得最盛,清甜的香气一阵阵袭来,月夜有些湿冷,倒去了些桂花香的甜腻。院子当中是一个石桌配四个石凳,李霁便坐在桌边,徐琛迟疑了一下,与她相对而坐。
“阿瓷,拿壶石冻春来。”
阿瓷正欲领命而去,徐琛道,“夜里凉,把酒温一温再送来。”
李霁笑了笑,阿瓷见她并未反对,便应了是。
李霁道,“如果你想,你总是可以很妥帖。可若你不想,你也有一百种方法来膈应我。”
徐琛愣了愣,“我几时膈应你来着?”
李霁笑了,“那是你膈应不到我,若换了旁的女子,你成婚头几年的所作所为,够你气死好几个夫人了。”
徐琛默了默,却道,“若你留心打听,沁芳居那里我已许久没去过了。”他有三位姬妾,沁芳居正是徐府中她们的居所。
“但是,我都不曾留过这份心。”李霁轻声道。
徐琛的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开口,两人一时无言,夜风吹得树木飒飒作响。
李霁道,“你上次问我,是不是觉得对你有愧,我告诉你,很早就如此了,我李霁从不屑坏人姻缘,嫁与你虽非我所愿,但到底是皇兄下的旨意,终究也怪不到别人去。也因此,你做什么,我从来都不问,都纵容。可除了这件事,我从未觉得对你不住。”
徐琛深深看她,“哪怕你爱上旁人?”
李霁迎着他的目光,“哪怕我爱上旁人。”
“我爱谁,我想要谁,从来与你无关,我以为你知道。我允你纳妾三次,世人说你可怜,我与别人再传艳闻,世人还是说你可怜,他们如何说我,我都可以无动于衷,可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牵连上别人。”
好一个“别人”,徐琛闭了闭眼,“如果我说,我心甘情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