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做了可汗,才有向我复仇的可能,否则,永远只能像今天这样,凭我的心情定他的生死,你怎知下次我还会放他一马呢?”
祝芸抿了抿嘴,再不言语,背起地上的人,迅速离去。
众人看向裴之旸,他只摆了摆手,意思是不必去追。
裴之旸来的匆忙,并未备车,此刻李霁受伤,他便将她安置在自己马上,与她共乘一骑。随行之人都是他的将士,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敢多看一眼。
李霁实则只蹭破了点皮,并无大碍,裴之旸旁若无人地上马,伸手抓住缰绳,将她牢牢环在怀中,动作丝毫没有滞涩,仿佛一切理所应当。
这个人,昨夜刚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而现在一切都变得遥远,从前种种竟恍惚如梦,原来根本没有裴焕,不,是她从未认识过真正的裴焕。
即便被如此强势地圈在怀中,她也懒得挣开了。她阳平公主是已嫁之身,左相之子徐琛是她名正言顺的驸马,从前她不惧在人前与他展示亲密,可当他成为镇北侯裴之旸,一切都变得复杂,她甚至开始回忆他们的初遇,开始怀疑他与她接近的动机。
李霁向来争强好胜,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如此荒唐。夜风微凉,裴之旸的马跑得不快,林中幽暗,树影婆娑间,竟叫她想起雁归林,也是一般的夜晚,与这个人共乘一骑,那时觉得身子都变得轻盈,此刻只觉得心沉似铁。
她忽而低低笑出声来,裴之旸的声音清淡,仿若无事发生,“在笑什么?”
李霁没有回头,只道,“笑么,自然是因为开心。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侯爷心战之术,今日算是领教。”
她似在说今日之事,但他知道她根本意有所指,裴之旸默了一默,“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有意瞒你。”
李霁一扬手,“别说了,我并不是怪你。我李霁向来输得起。”
“输?”裴之旸忽而叹息,“我不觉得我赢了什么。”
一下子相对无言,唯有马蹄奔鸣,裴之旸御马直奔山底,想来此事已惊动李霆,她也不必回青骢居了,前方渐次看见火光,李霁远远便看见阿瓷守在山下,望见他们一行人,阿瓷激动地用帕子捂住了脸,李霁知道她定是哭了。
公主府的大队人马已然候在山下,李霁冷不防瞧见了徐琛,他神情冷肃,定定地瞧着她,而她正坐在裴之旸的马上,李霁见惯了他嬉皮笑脸的样子,一时竟也有些怵到了。
裴之旸的马堪堪停在离他们一射之远处,他伸手要扶李霁下马,被她抬手挡开,裴之旸一怔,继而站在原地不动了,李霁下了马,提步要走,终是顿了一下,回头望向一路护送她至此的那个人,他抱臂站在树下,就那么望着她,一语不发。
李霁转开了目光,轻声道,“你知道么,在那辆马车上颠簸的时候,我曾想,如果这回能死里逃生,不管谁来反对,我都一定要跟裴焕去幽州。”
她自嘲一笑,“可我哪里知道,根本就没有一个裴焕在等我。”
夜风拂过,李霁不自觉打了个寒噤,裴之旸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哪知有人更快,一件披风已经将李霁裹住,她以为是阿瓷,不料回头一看,却是她那位驸马,探花徐子任,他又是一副春风和煦的模样,好似刚才的冷峻不过是李霁看花了眼。
徐琛替李霁披上披风,手顺势就搭在了她肩头,朝裴之旸微微一笑道,“我替阿霁谢过侯爷救命之恩了。”
裴之旸瞧了他一会,唇畔挤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不必,裴某分内之事。”
31-第三十一章|长31蹆31老31阿姨31整31理
李霁一回府,便看见两排太监侍卫垂首候于门前,她心中一紧,推开房门,果见一人坐在桌边,杯中茶水已无热气,看来已是久侯了。
李霆沉沉地望着她,一肚子火正待发作,目光从她脖子上掠过,终是叹了口气,“站门口干什么,还不过来坐下!”
李霁扁扁嘴,竟为皮肉之苦小小庆幸,好歹让她这个皇兄心疼了不是,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挨着李霆坐下,又给他倒了杯茶。
李霆睨她一眼,举起茶杯欲饮,却还是放下,“平时你也胡乱玩闹惯了,我也不愿拘着你,连你成婚之后仍独自开府居住,我都不曾说过什么,可是阿霁,你不该伤着你自己的身体,这数月以来,你多少次把自己置于险境,又多少次受伤了?”
李霁一沉吟,心中却想,自己不过与平时一般行止,只是太背了些,三番两次遇上犬戎人,说起来千错万错都该是那个裴之旸的错,若不是他,自己又岂会被犬戎人盯上。
李霆看她神情,就只她心中根本不服,只道,“你还是少与他来往些吧!”
“他?哪个他?”李霁一怔。
“还有哪个他,你与他数度纠缠,真当旁人都是傻子不成!”李霆叹道,“此事若是再闹得满城风雨,于你名节就更是有损,到时我怕也护你不住,只怕要把你送到道观里去了。”
李霆本是想吓她一吓,谁料李霁听罢默然无语,而后竟笑道,“还是皇兄聪明,我怎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好去处。”
这下慌的成了李霆,他是万万没料到李霁竟有这种想法,凭他对这个妹妹的了解,她只知道得寸进尺,何时如此坦然甘于寂寞了。
“裴之旸不就是想这样算计于你我?皇兄你可知,我还是从贼人口中得知他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镇北侯。”李霁自嘲一笑,“我还以为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不成想早就进了别人的套了。”
这下换李霆讶然,“竟是如此,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还曾想当初为你赐婚到底是错了,说起来,错的又何止这一件事。”
李霁倒是淡然,“落子无悔,又何必自叹自嗟。”
“你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洒脱率性至极啊。”李霆被她气乐了,无奈道,“裴之旸既然如此不识好歹,你也有心灰之意,万幸事情还能转圜,我看今日徐琛颇紧张你的模样,他未必不知你和裴之旸诸多牵扯,也肯为你忍气吞声,你不若就安定下来与他好好过日子,休要再提什么道观之言。”
李霆越说越得意于自己这一桩赐婚,以拳击掌道,“历经千帆才知要惜取眼前人,从前种种,让你们龃龉甚多,连我也头疼得狠,若能终得圆满,也是一桩美事。”
眼见着李霆将话越扯越远,李霁觉得自己的头才是要疼了,她伸手推了推哥哥,“皇兄,我这两日又是受惊又是受伤,再是铁打的身子也累了,您要是兴师问罪完了,就请回宫吧,明日还有早朝呢。”
李霆瞧她眼下泛青,不过是强打精神与自己说话,正有离开之意,想了想又道,“罢了,其实这回的事倒是我的错,犬戎人潜伏在京我早知道,只是想着他们所图在裴之旸,便只交由他一力处理,并没太上心,要是早知他们盘踞在息山,说什么我也不让你去青骢居。”
李霁冷冷一笑,再不言语,只是起身将李霆送出门外。
李霆人虽走了,但把太医召了过来,要他好好为李霁诊治,但李霁所受确实只是皮肉伤,不过身子受了寒气,太医开了些滋补的药,叮嘱了几句,一番忙碌下来已是深夜,李霁已是困极累极,阿瓷见状也只默默退下。
李霁以为自己即刻便能入睡,可人群散去,她脑子偏偏又清明起来,刚才未有时间深思的事情,又浮现在了脑中。
犬戎人一事,裴之旸早已知情,李霆将此事交由他查办,凭他的本事,难道真不知道他们的据点就在息山?那他冒雨夜上青骢居,真的是为了见自己么,还是只是顺势而为?与自己相处一夜,竟也没有一句警示的话。
李霁初尝情之滋味,正是晕头转向百转千回,忽地一盆凉水兜头罩下,回过神才觉冰冷刺骨。
她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几时,终于在一声叹息中沉沉睡去。
李霁一觉又到晌午,迷迷蒙蒙醒来时,听得院子里不断有人进出,哑着嗓子问了一句,“这院子里是什么动静?”
床头有人回答,“可是吵着你了,我让他们小声些。”
这不是意料之中阿瓷的声音,李霁一下子睁开了眼,向床头望去,果然是那副熟悉的和煦笑容,“徐琛,你怎么在这?”
他一身红衣,风流俊俏,答得理所当然,“丈夫照顾受伤的妻子,岂非天经地义,何况,我不止今日在这,以后日日都会在这,我已命人将我起居的一应用品都搬来公主府。”
原来这就是动静的来源,李霁哂笑,“你这是发的什么疯,是不是皇兄要你来看顾我,顺便监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