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怡嘉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人了,慢慢回身,就看到了手里执着长鞭的女子,十六七的年纪,样貌明丽,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的时候有些狠厉,此时身着橙色连衣襦裙,梳着简单的随云髻,插着南珠攒成的珠花,此时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纪怡嘉眼神微眯,秀气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她并不识的眼前的女子,按说金陵凡是说得上名号的家族中的闺阁女子,她大都见过,眼前的女子真真切切是第一次得见。纪怡嘉稳稳心神:“这位姑娘,我似乎没有惹到你,何故拿鞭子伤人?”

“你不识的我,我却认识你的,”那女子笑了笑,“你把纱幔拿下来叫我瞧瞧,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长了个什么模样?”

纪怡嘉心里打鼓,她本来以为这位姑娘指定是认错了人的,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找她的?纪怡嘉手下用力,“我与姑娘素不相识,何苦为难与我。”纪怡嘉还是想知道这人是谁,从来就没有无理由的责难,一个陌生姑娘为什么为难她?

她们两人的动静不小,尤其是刚开始挥鞭的那一下,把大多数人下个不轻,本来这女子厢房这边人就不少,金陵本地也来了不少的太太小姐,这样看起来一跋扈女子无辜欺负另一弱女子的戏码,自然都好奇的驻足观看。

“我说让你拿下纱幔?”橙衣女子甩了甩手里的鞭子,威胁道。

纪怡嘉狠狠皱了眉头,不明白这女子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这是纪家姑娘?”一个温和的女声传来。

纪怡嘉抬头看去,一个三十多岁,身穿青色底纱织淡紫色团花褙子,头戴透亮欲滴的翡翠簪子,一身的富贵相的妇人走了过来,这是金陵的知府刘夫人,刘夫人祖籍京城,家中显赫,是跟着夫君下放来的金陵,膝下仅有一女刘芊芊,就在安氏闺学读书,与纪怡嘉颇为谈得来,所以纪怡嘉与刘夫人也熟识,“刘夫人安,”纪怡嘉见礼。

刘夫人向来不怕事儿,确认了身份,直接走到了纪怡嘉身边,看向那女子,“这位姑娘,此处是金陵,脚下是栖霞寺,就是耍脾气也要有个限度,以这样的心胸对待一个陌生人实在是难等大雅之堂,”刘夫人说的严厉,一点也不留情面。

刘夫人的话一出,在场有人纷纷附和,本来她们也觉得过分,但是都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思,她们选择不站出来,现在有人发声,自然纷纷附和,更不用说有不少人都已经认出刘夫人的身份了。

橙衣女子显然没有受过这样的对待,不忿的看了眼纪怡嘉,又看了看周围指着她说话的人,就在纪怡嘉以为她要放什么狠话的时候,她直接捂嘴笑了出声,“夫人说笑了,我这是在与我的小表妹说笑呢,没有什么恶意。”说着又看向纪怡嘉,“表妹妹还没有见过我呢,所以不识得,我是你婧表姐,这次专门到金陵看望舅舅,我来的那日你正巧不在,芙妹妹说这两日栖霞寺有法坛,我们就过来瞧瞧,刚刚给你开玩笑呢,没吓着吧,”李婧笑眯眯说道,完全没有刚才的跋扈,走过去还想拉纪怡嘉的手。

纪怡嘉不着痕迹的躲了过去,她确实有一个名为‘婧’的表姐,是与娘亲同父异母的大姨母安筝的女儿,不过从小到大纪怡嘉一次都没有见过这位姨母,也没见过所谓的婧表姐。安筝几乎实在戚家的教养下长大的,后来直接嫁给了贤王成了贤王妃,和安府这边除了她嫡亲的大哥其他都是不常联系的,没看这个表姐一说就是专门来看舅舅的,外祖母那边是提都不提。

看她这样说,纪怡嘉已经知道她是谁,但是经历刚才的事儿,纪怡嘉并不想与她说笑。“表姐?”纪怡嘉表现的一脸疑惑,似乎怎么也想不出还有这样一位表姐。

周围人指指点点,李婧简直气个半死,这死丫头一看就是个傻的,说的这么清楚了还想不起他是谁。

“蓁蓁儿,这应该是你大姨母家的,”刘夫人低声提醒,她倒是想着了,这可不就是贤王的嫡出女儿吗,她以前倒是见着过,不过家中父亲素来与贤王一派不和,不熟悉就是了。

纪怡嘉这才一脸恍然大悟,赶紧行了个礼:“我刚刚被吓着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还是第一次见表姐,表姐万福。”纪怡嘉说的诚恳,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无不在提醒众人,刚刚的玩笑过了。

第29章 二十九

闻言, 李婧挑了挑眉, 这话里意思她自然是听出来了,按照她以往的脾气早已经动手了,但是今日她忍住了, 虽然脸色很不好看, 这在李婧身上看到实属难得。主要是刚刚她抬头看了一眼纪怡嘉, 一脸的懵懵懂懂, 虽然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还是忍不住害怕身子有些抖,这样的表情李婧并不陌生,被她教训过的丫鬟经常这样表现, 这就是典型被她刚刚挥出去的鞭子吓到了的表情。

李婧不认为纪怡嘉现在还有心思给她挖坑, 这一看就是个胆小的, 肯定是吓傻了才说一些有的没的,主要她对自己的身世很有自信, 她确信只要亮明身份, 纪怡嘉就会对她恭恭敬敬的, 且不说纪怡嘉本身商户出身,就是现在的安府比着她家也是差远了, 这个世上就没有能越皇家去的。

看着纪怡嘉被吓的像个鹌鹑似的,窝在一个外人身边不说话,李婧心里极其看不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让她被这些长舌妇围观,实在可恶的紧, “刚刚是表姐的不是,演的有些过了,芙妹妹还在厢房中,表妹要不要跟着过去看看?咱们姐妹几个好好聊聊天。”李婧含笑说着,言语之中没有表示歉意的说辞,语气之中也没有丝毫的歉意,就只是陈述。

这已经是李婧审时度势的结果了,之前安芙把纪怡嘉形容的可恶,她以为是个多么难缠的人呢,所以就上了些手段,要是她知道纪怡嘉是这么一个娇怯的姑娘,根本就不会拿鞭子来吓人。这并不是说她是被安芙蛊惑来的,只是要早知道纪怡嘉是这样的,她简简单单就能把人给收拾了,何必在寺院这样的佛教重地丢丑。

李婧心里埋怨着安芙,面上却笑着看纪怡嘉,她本就生的明艳,这样笑起来也好看的很,但是纪怡嘉却知道这并不是发自心底的笑,就算是面上看着再好看,她的眼睛还是一样明厉,让纪怡嘉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回话就会死的很惨。

这样想着,纪怡嘉对着李婧打了个福儿礼,温声说道:“表姐远道而来,怡嘉本该陪着逛逛的,但是今日确实不方便,妹妹还要为父亲母亲祈福诵经,等明日吧,表姐还没有见过表哥和舅舅,也正好一块见上一面。

纪怡嘉握紧手指,刚刚她被吓的狠了,说话时并没有细想就出口了,回过神来就一阵后怕,眼前这位她可不想得罪,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纪怡嘉困在镯子里的时候可听过不少关于她的事儿,虽然都是带着个人色彩的叙述,但是这个人不好惹是一定的,她不想惹麻烦。再说了对方家世好父母俱在又有嫡亲兄长撑腰,对比自己,纪怡嘉觉得已经不用对比了,只是想着自己就退缩了,果然自己还是最适合当个小怂包。

闻言,李婧可有可无的点点头,“那我先回厢房了,”对纪怡嘉的邀请,李婧兴致缺缺,对明日见舅舅表哥也没有什么期待,反正又不是嫡亲的,有什么好见的。

纪怡嘉笑着点点头,“表姐请。”

李婧施施然的转身走了,看方向,她的厢房在转弯后的那一排。

李婧离开之后,纪怡嘉才对刘夫人行了一礼,温婉说道:“谢过夫人刚刚出手解围,希望怡嘉不要给夫人惹了麻烦才好呢。”

刘夫人摇摇头说不会,并笑着伸手把纪怡嘉扶了起来,说道:“纪姑娘今日又是亲自爬上来的吧?肯定已经累了,赶紧去梳洗一下吧,免得惹了风寒,小姑娘家的爱护自己多一些才行,”

纪怡嘉每年到栖霞寺给已故父母祈福诵经的事情,金陵大户人家都略有耳闻,而且经常过来的人也大致知道纪怡嘉的行程,刘夫人也不例外,更不用说她的宝贝闺女喜欢纪家姑娘,常常在她耳边‘蓁蓁这…蓁蓁那…’,刘夫人表示自己对纪怡嘉的行程已经很了解了。而且这姑娘也招人疼,刚刚她不小心碰到了小姑娘的手,一股子冰凉,顺势摸了摸整个手心中都是冷汗,可见这孩子刚刚确实是被吓了一大跳。身为年长的女性,刘夫人看着身子单薄的纪怡嘉,心里不禁产生了不好同情,怎么说呢,无关利益的时候,女子的心向来柔软的很。

纪怡嘉笑着点了点头,又冲刘夫人行了福儿礼,才辞别刘夫人回厢房。

这两个正主都走了,围观的太太可都没离开,一个两个的都凑到了刘夫人身边儿,女人天生对这种事情好奇。

“刚刚那是纪家的姑娘吧?”有见过纪怡嘉的太太问道,今日纪怡嘉戴了纱幔,她其实认不大出来。

“是纪家的那个,”刘夫人笑着回道。

“纪家?”也有从外地刚来金陵的太太不知道这指的是谁家,细数金陵各世家,并没有一个姓纪的啊,引得旁边站着的太太给她说明…

“对面那个厉害的是谁家的啊,”她们虽然听她自称表姐,金陵可从来没有这个姑娘,看她浑身富贵气,单是头上随意插着的那朵南珠攒成珠花就价值不菲,更不用提身上的襦裙俨然是‘荣庆布庄’出品,‘荣庆布庄’专门出布料,每年都会拿出自家最好的料子制成成衣出售,但是一年中统共也就这么几件,能拿到就已经很是不易。

“是安家大姑奶奶的嫡女,”刘夫人点到为止,也是再告诉她们不要再议论了,会出事的。

周围果然没有再开口的了,她们大都是金陵世家出身的太太,自然知道安家大姑奶奶当年嫁给了今上的胞弟贤王爷,那么这女子的身份也昭然若揭了,身份在那摆着,皇家岂是能随意议论的?

之前虽然橙衣女子最后说是姐妹之间闹着玩的,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浅色衣服的姑娘是受了很大惊吓,说这对姐妹之间没有龃龉,她们可不信。就在刚刚,她们各个都还义愤填膺,但是现在,这些好奇跟升腾起来的母性在遇到真正利害关系的时候变得不值一提。

刘夫人看着一个个自诩正义的夫人灰溜溜厉害,笑了笑,相信这一日李婧那里是安静不了了,人往高处走,现在有一个现成的上位者就在面前她可不认为这些太太会不去巴结套近乎,刚刚的事情应该也没有人提了。

刘夫人哼笑了一声,她倒是一点都不在乎得不得罪李婧,一来她们并不熟悉,以李婧那眼高于顶的性子可能都认不出她,产生这样的情况也不稀奇,在李婧活跃在京城世家圈子里的时候,她已经嫁人离开了京城;这二来嘛,李婧,说好听点是贤王府嫡女说不好听点也就是一般的大家闺秀,谁让她至今连个郡主的名头都没有,更别提封号了,甚至比不上她庶出的长姐李嫣然,那位可是一出生就被上面赐了郡主,甚至还有封地。

总的来说,这些都是姚皇后和戚贵妃这两个大齐顶尊贵的女人之间争斗产生的结果,目前看起来是姚皇后领先,不过最近戚贵妃似乎也活跃的紧,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李婧竟然来了金陵。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安筝难道不知道姚皇后和戚贵妃的斗法贤王府是重要的一环?这时候放女儿离京,恐怕到手的机会就这样费了也不一定。想到这里刘夫人笑了笑,看来这次娘不用担心了,贤王府这次也没人能越过她宝贝外孙女去。

之所以这样说,就不得不提刘夫人的娘家,刘夫人娘家姓姚,姚老夫人一连生了三女两男,嫡长女入宫做了皇后,嫡次女入了贤王府做了侧妃,也就是嫣然郡主的生母,嫡幼女也就是刘夫人嫁给了当朝首辅的嫡次子刘士原,有这样显赫的家世,刘夫人自诩没怕过谁。

就在前几日刘夫人母亲姚老夫人来信儿的时候还说呢,说是戚家立了大功,戚贵妃很大可能会再次给李婧请封,老夫人生怕李婧受封之后更加肆无忌惮对二姐姐和侄女儿李嫣然不利,隔着信纸她都能想象的出老夫人的忧愁。

不过就算知道,远在金陵的她也帮不上什么,只能连夜往京城送了两马车的土仪以安慰母亲受伤的心,谁知道今日在金陵就见着了正主,要是早知道,还花费那些个干什么呀,一张纸过去保准母亲比什么都开心,刘夫人不禁有些后悔,夫君拿个俸禄难得很,她昨个儿还那样挥霍实在不应该,回去一定要好好补偿夫君,这样想着,刘夫人脚下都轻松了许多。

到了厢房,刘夫人还想往前走,旁边的丫鬟赶紧拉住自家主子,“夫人,我们的厢房到了。”

刘夫人这才回过神,讪讪笑了笑,她还在栖霞寺呢想什么呢,阿弥陀佛,她为刚刚不得体的想法向各位佛祖菩萨表示歉意。

这厢,纪怡嘉辞别刘夫人后回到房间,一下子就瘫在了榻椅之上,她承认自己是个小怂包了,刚刚真的吓死了,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似的。

“姑娘,”紫鸢和舒楹赶忙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