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上什么不好,也说不上什么好,就是那样一天天过罢了。
将杨雪送到地铁站之后,徐引紧接着要把林予慈送回小区,林予慈却说“不必”:
“把车停在你律所楼下就行,我走回去很方便的。”
今晚的活儿确实来得很急,徐引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节奏,但却对被迫提早结束行程的林予慈感到歉意。
车停好之后,两人都已下了车,徐引却站在律所楼下迟迟没有上去,明明口袋里的手机还在不断震动,却始终很难将双脚迈开。
林予慈反正晚上也没什么事儿,因而整个人都显得不急不缓的。
他站在徐引面前,温声催促着对方上去,脸上带着放松而懒散的笑意。
当然,徐引最后还是挪动了脚步,在朝着写字楼走去的时候,他有无数个想要回头的冲动,但最终却没有回头。
他其实是有点胆怯的,他不能确定自己在回头的时候,那个人还站在原地。
CBD的夜晚永远灯火通明,写字楼上也永远有亮着灯的楼层。
走进写字楼大厅,咖啡店店员在做下班前的清扫工作,大厅的顶灯仍亮得发白而晃眼,无形之间模糊了白天与夜间的缝隙。
城市的夜晚亮如白昼,在日复一日关于未来的虚幻繁华泡影中,不知吞噬了多少年轻人的时间与生命。
徐引按下楼层按键后,电梯保持匀速上升,反光锃亮的电梯门上,映照着一个穿着西装的“职业人士”。
徐引盯着它,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既陌生又熟悉。
紧攥住目标不放手,他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但过去的八年,于他而言都就好像是一场梦境。
无论是辛苦还是轻松的阶段,他的感受都不是太真切,他只是做着一件一件他认为应该要做的事情,再去收获一切他预期内的成果。
八年时光的消磨,他关于生活的触感逐渐变得麻木,他人的是好是坏似乎都与他毫无关系。但他一想到刚刚站在写字楼外的人,当他看着对方那双多年未变的眼睛时,他的心态在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回到了那个脾气古怪总是闯祸的“刺头儿”,回到了那个对世界有着最单纯好奇和生命力的自己。
明明他们都已经是大人了,他那一刻却好像回到了童年。
一边开着紧急会议,间或接听和拨打着电话,手边还在同时check好几份文件,这种工作状态几乎是他过去三年来的常态。
忙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虽然第二天是周末,但他不确定会不会有更加“临时”的工作找上门,于是将几份重要的文件都传到了个人云盘。
下楼时大厅的炽白灯光已经转暗,五光十色的CBD夜景透过玻璃门映入眼帘,写字楼下的树上已经挂满了红红绿绿的彩灯。
徐引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来下周就到圣诞节了。他能够记起这件事,也是因为一个base在加拿大的同事开会时偶然提起,说自己在为给爱人的圣诞礼物而发愁,问徐引有没有什么好点子。
工作相关的任何话题徐引都能对答如流,可问到关于圣诞节的礼物,徐引愣了几秒,脑海里立刻浮现起多年前的那个平安夜和那两只装着苹果的盒子。
喉咙不觉有些发苦,他叹了口气,跟同事说“抱歉,我不太擅长挑礼物”,随后很快将话题又切换到了工作上。
这些年里,他想到林予慈的时刻每天数都数不上来,频繁到……仿佛已经刻入了他的心理记忆。
最开始的时候是极度痛苦的,每想起一次都好像是在往自己心口捅刀子,愈想便愈难接受,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他都如同行尸走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次次地钝刀子磨肉,直到后来再想起时便渐进麻木、心无所感,原本感到刺痛的一段段回忆,也转换为一些灰色的画面与符号。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他好似都对人生的一切都失去了热情与兴趣,觉得自己这样麻木地活下去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再后来……那应该是在很久很久之后了。
久到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林予慈,手机更迭几代换成越来越轻薄的型号,里面却始终储存着一张现在看来像素很低的照片。
那张台城寺拍的照片作为手机的背景,他点开看过不知道多少次,始终没舍得换掉。
直到他们分别后的第六、七年,记忆开始变得零散和模糊,再度想起过去的种种均是难得。
但凡从脑海里翻出了一些新鲜的碎片,他便发觉出一丝喜悦来。
再次隔着咫尺之距见到林予慈,于他而言晚了很多很多年。
重逢之后的每一次相处,每一次带着试探意味的靠近,他都极力压抑着内心呼之欲出的情绪。
他想起了他少年时代最爱玩的一种游戏套鸟。
需将绳子拴在竹笼上,轻轻地在树上吊起一角,只等着那只心爱的鸟进入牢笼,扑哧着翅膀,笼子嗡声落地。
他愿意将这只毛色漂亮的鸟一辈子困在身边,但他无法拿孩童时心爱的鸟来类比林予慈。
他希望任何时候林予慈都心甘情愿。
徐引迈开步子朝停车场走去,没走几步路,却是直接站住了。
他盯着远处那个穿着白色外套的熟悉人影,愣在原地足足十多秒钟,心脏仿佛才又重新恢复跳动。
林予慈就站在他们两个小时前分别的地方,正颇有兴趣地研究着不远处摆放的粉色圣诞树。
不知道他在楼下站了多久,还是说他两个小时前就没有离开……徐引不太敢去想这个问题,更不敢去想这个问题背后的表示。
呼吸开始变得剧烈和急促,心跳声一下下敲打着胸腔,想不了更多了,徐引快步朝着林予慈的方向走去。
林予慈原本是背过身的,听到动静后迅速转过了身,衣领之上的耳朵跟鼻尖都被冻得通红。
他看向徐引的目光里却带着欣喜,眼神澄亮:“你忙完了?”
明明已经走到了面前,徐引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只是很专注地盯着林予慈看,目光中似疑惑,又似费解。
他很想问林予慈,这么冷的天气,他在楼下等了多久?
他更想问林予慈的是,为什么要在楼下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