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会。”玹婴很有耐性的解释:“说不准是哪一日,我的肉身承载不住我的魂魄,我就?会粉身碎骨,爆体而亡。”她捋着自己胸前长长的辫子,再一次看向郁润青:“所以在那之前,我要替自己再找一具肉身,更完美的,更契合的……”
玹婴声音微哑的笑了,似乎对自己这样的打算很满意,简直可以称得上得意,她咧开嘴,情不自禁的向郁润青炫耀:“当日在蛮荒神域,我以生生世世献道祭剑,有多?少人觉得我愚蠢?那些人……那些自以为终有一死的庸碌之辈,才是真的愚不可及。”
郁润青心头?一颤,只听玹婴紧接着说:“而我所求,从来都是永生。”
这一番话,恐怕连玄冥教的魔修听了都要骂一句离经叛道。郁润青也是好一会才回过神:“可,可是,夺舍……是会被吞没神识的。”
夺舍乃世间诸多?邪术之最,虽然可以强行占据旁人的肉身,达到夺舍还阳的目的,但?肉身之中?残存的神识会即刻与魂魄中?的神识融为一体,如?此一来,夺舍者只会本能的依照着被夺舍者的脉络存于世间,因而许多?夺舍者在还阳后都会以被夺舍者的身份继续生活,直至阳寿殆尽,再一次死去。
正道认为这般活着只是苟且的寄生,并非真的重获新生,所以在教诲弟子时,但?凡提及夺舍,总要添上一句令人心惊肉跳的“吞没神识”,算是警钟长鸣。
玹婴是邪魔歪道中?的离经叛道,可在对夺舍的看法上,倒是和正道不谋而合:“我自然不会用那般自相矛盾、破绽百出的术法。”玹婴微微抬眼,语气?有几分天真的妄想?:“我预备寻一具极好的肉身,替换成自己的血骨,再把魂魄装进去……”
因为过于惊愕,郁润青打断了她:“你要把自己制成傀儡?”
玹婴闻言,竟然一怔,好像刚刚意识到自己那天衣无缝的筹划无异于是另一种形式的傀儡术。
可……那又如?何。玹婴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受旁人操控的才是傀儡。”
傀儡术,说白了和符篆术没两样,只更精细一些,通常是用咒阵将游荡的魂魄封入载体,施加灵力或血契后以神识操控,而魂魄与载体越契合,傀儡本身自主意识就?越强,理?所应当的更机敏灵巧。
郁润青不由地面色微凝:“照你这么说,岂不是人人都可以永生。”
“要真那么容易,我何必跑到这来。”她轻轻叹了口气?,不是很甘心的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话果然不错,我玹婴剑符双修,资质也算得天独厚,偏偏在钻研术法这件事上就?是比不过你?。”
“……”
“郁润青,你?现在是不是很纳闷,我怎么对你?有问必答的。”
沉默片刻,郁润青点?头?:“嗯。”
玹婴笑吟吟的:“我不瞒你?,因为我心意已决,你?若肯助我,皆大欢喜,你?若不肯助我,我便?自己钻研。”她声音又轻又急:“我入不得轮回,没有来世,性命珍贵,可那些庸碌之辈,横竖终有一死,命如?草芥,我大可以拿他们?的性命试法,一次不成就?百次,百次不成就?千次,千次不成就?万次,万次总该成了,我不信我蠢笨至此。”
玹婴说完,缓步走到郁润青身前,微微仰着脸,乌黑的瞳孔不掺半点?杂质,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幽冷:“所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吗?”
那一瞬间,郁润青只觉毛骨悚然,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郁润青的胆怯并没有取悦玹婴。盯着她轻颤的长睫和睫羽之下那双潮湿的黑眸,玹婴嘴角的笑意不见了:“你?躲什么?心虚吗?”
“我……”郁润青张了张嘴,像是要替自己遮掩,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十八.九岁的年纪,果然没有不蠢的,饶是郁润青也不例外……玹婴正这样想?,站在对面的人却忽然伸出手,摊开了掌心。
细白的掌心上,搁着一块被汗水浸润的鹅卵石。
“我只记得,这个是你?送我的……”她的记忆似乎不是很清楚:“那天下雨,你?沿着小?溪找了很久……”
玹婴看着那块鹅卵石,笑了一下:“这个,你?还留着,不过是我随手在河边捡的破石头?。”
郁润青指尖微动,又将那鹅卵石握紧了。
玹婴抬眸。
郁润青蹙着眉,抿着唇,面上隐隐透着恼怒,想?生气?又不敢生气?的样子,的确是少年人独有的冷俏。
“你?骗我。”
“谁让你?那么好骗,谁让我说什么你?都信呢。”
玹婴一意孤行的走到今日,并没有给自己留后悔的余地,也不允许自己为任何人动摇。
她嘴角含笑的盯着郁润青,等待着时机,再一次摧毁那人记忆里如?太阳一般的玹婴。
却见郁润青目不斜视,看着她,很笃定的说:“这块石头?,分明就?是你?找了很久的。”
玹婴忽然陷入了沉默。而她的沉默无形中?助长了郁润青的锐气?,郁润青竟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质问起她:“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心虚吗?”
玹婴下意识反驳:“我心虚?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那时候的事,我虽然不记得了,但?看到这块石头?,就?想?起你?将它送给我时,我不晓得有多?开心……我知道,我从前一定是很喜欢你?。”郁润青声音软了一点?:“这又不丢人。”
长夜将尽,月落乌啼。
玹婴一言不发看着郁润青,良久,收回视线,轻声说了一句:“我想?喝水。”
郁润青转身给她倒了一杯用琉璃盏泡的金桔茶。放置一夜的金桔茶,早凉透了,是最清爽解渴的。
玹婴只抿了一口,便?没再碰。
金桔茶里泡了茉莉香片,茉莉的味道很浓郁。玹婴不喜欢茉莉,从前不喜欢,如?今更不喜欢。
还有郁润青身上那淡淡的铃兰香。
玹婴望着山间云雾缭绕,忽然没由来的说:“倘若求得永生,也就?无所谓喜恶了。”
郁润青不明白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说这样一句话,正思忖着,又听她道:“替我转告陆轻舟,三日之后,我在长平茶馆等她。”
第124章 昨日死(七)
见到?陆轻舟时, 已经是玹婴口中三日之期的第?二日傍晚。郁润青一见她,就倒豆子似的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而后有点?底气不足的小声?道:“没早些告诉你, 你不会怪我吧……”
陆轻舟安安静静的听完, 才柔声?问:“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郁润青低下头,细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就是,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多事想不明白,所以才……”郁润青抬眼看过来,神情像在溪边饮水的小鹿, 对危机四伏的深林没有任何?警惕, 只有本能的紧张和不安:“我跟玹婴,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她说我心口的这道剑伤……”
陆轻舟嘴角微微一弯,竟然在此刻产生了些许微妙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