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仁图娅有时候甚至想,倘若郁润青没?有失去记忆,自己大概也不会一看?到她就?无缘无故的?心生恼怒。
静立片刻,帐外忽然传来一声鹰啸。
乌仁图娅出?了帐子,便有一个竹筒从天上落下来,正正好好砸在她怀里。
竹筒上刻着小小的?“沈”字,那是她母亲的?姓氏。母亲是中原人,嫁到了阿郎山,死在了阿郎山,葬进了阿郎山,如当初许诺,一生未曾离开?过。而母亲故去后,草原上也只有她和弟弟使用这?个姓氏了。
乌仁图娅拆开?竹筒,里面果然装着沈砚的?亲笔书信。
缓缓展开?信纸,只见三言两?语,寥寥几句,说的?是一桩喜讯。
第090章 云中雪(七)
郁润青喝了好多的酒, 完全醉死过去了,昏昏沉沉的,总也醒不过来。
而半梦半醒间, 似乎听?到有?人在身旁窃窃私语, 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温温柔柔的,非常不真切,与之交谈的便是乌仁图娅了,她话不多,只有?零星一两句, 没什么值得打?起?精神听?一听?的。
郁润青翻了个身, 裹紧被子,很快便又睡着了。
醒来时已然日上?三竿,帐外嘈杂,牛羊欢叫, 偶尔还有?马儿嘶鸣。郁润青是被吵醒的, 难免有?些头疼, 一时不愿起?身, 只躺在那?里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
忽然有?人递了杯水过来。
郁润青看着那?只手,微微一怔, 偏过头朝身旁望去。
不是瑶贞,不是钟知?意,也不是乌仁图娅。郁润青的目光凝在她脸上?,迟疑片刻,猛地坐起?身, 那?双潮湿又清亮的黑眸很明显的颤了一颤:“陆……陆师姐……”
因为?对“陆师姐”三个字没有?把握,郁润青的声音很低弱, 带着一点试探的意味。
她怕自己?记错了。
毕竟,离十九岁生辰还有?两个月的郁润青,只见过陆轻舟两次。
第一次是当?年闯山门时第四轮试炼,陆轻舟资格不够,不参与督考,只负责在试炼中保护外门弟子的安全,而她带的那?队弟子中便有?郁润青。
第二次则是几个月后的上?元节,郁润青伙同?几个外门弟子跑到长平城里买元宵,无意间折了一只修炼百年的桑树妖的树杈子,其实?折树杈子真不算什么大事,可人家桑树妖直接一状告到了闻掌教跟前,按说外门弟子自有?外门戒律堂管束,内门是不大干预的,奈何桑树妖为?了潜心修炼,不受魔族骚扰,把根都挪到了淮山脚下,每年还上?贡不少天蚕丝给问心宗作为?“香油钱”,求不过是个风调雨顺罢了。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问心宗收了人家的香油钱,不仅不好好保护人家,还让本门的弟子去折人家的树杈子,这事情说破了天也是说不过去的。
为?了给桑树妖一个交代?,闻掌教不得不重罚郁润青等人,恰巧陆轻舟那?一日得空,便被闻掌教派去了外门监罚。
郁润青对陆轻舟的印象,便是这样一个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内门弟子,故而此刻看到她,好似流离在外无助又想家的孩童,冷不防遇见了那?只有?过两面之缘的富贵亲戚,虽然不怎么熟,但好歹认识,关?键是,郁润青非常清楚这是一个能带自己?回?家的人,远比钟知?意和瑶贞要靠谱多了。
因此,郁润青看陆轻舟的眼神,是充斥着信赖,夹杂着急切的。
很像是一只盯着骨头不停摇尾巴的小狗。
陆轻舟仍将水杯递过去:“你不口渴吗?先喝一点水。”
郁润青现在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渴不渴的,只碍于陆轻舟的一番好意,才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紧接着便迫不及待的问:“陆师姐,你来这是带我回?去的吗?”
陆轻舟站在胡床旁,居高临下的,先是看一看她格外明亮的双眼,又看向她红润润的唇瓣,随即才问道:“你这样急着回?去,是这里不好吗?”
郁润青道:“这里很好,可是,我师姐,岳观雾你一定知?道的。”她将掌心按在自己?的心口上?,微微蹙起?眉,似乎那?道贯穿了她心脏的剑伤还是很痛,令她感到万分的不安:“我想知?道我师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怕钟知?意和瑶贞都瞒我,不同?我讲实?话……”
陆轻舟的声音很柔和,像秋日的午后,微风吹散了落叶。
“你可以放心了,你师姐,岳观雾,她很好。”像是怕她不信,陆轻舟又道:“之前受过的伤,也已经痊愈了。”
“真的吗?”
“我不会骗你。”
陆轻舟是没必要偏她……
郁润青抿了下唇,看陆轻舟的眼神忽然有?了一个很明显的转变。
虽然只有?非常浅薄的两面之缘,说话的话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但郁润青记忆里的陆轻舟,绝对不是此刻这般柔情似水的模样。
至于究竟是什么模样,她也记不清了,毕竟问心宗里那?么多师兄师姐长老前辈,不可能每个人都让她印象深刻。
她记得陆轻舟姓陆,还是因为?那?时和她一起?折树杈子的外门弟子中有?一个姓“路”的,受罚的时候,一个劲哭哭啼啼,非要跟人家内门戒律堂的陆师姐套近乎,说什么同?是姓路,都是本家,得饶人处且饶人,结果这位陆师姐指尖一抬,那?姓路的弟子肩上?又多了两块沉甸甸的石头。
头上?顶一块,肩上?顶两块,手里拎两块,脚下踩一块,那?样子跟庙会上?杂耍似的,而郁润青当?下只顾着忍笑,在她的记忆里,陆轻舟脸上?的神情实?在是很模糊。
“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
猝不及防的,陆轻舟就这样点了破她的小心思,莫名更让她觉得古怪,为?了掩饰,郁润青将杯子里剩下的水一口气喝光了。
然而就在她垂眸喝水的这短短一瞬,陆轻舟似乎是浅浅的笑了一声。
郁润青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抬眸向上?一看,陆轻舟正唇角微翘的盯着她,眼里那?绵密的笑意,是一遇水就会化成浓浓糖浆的。
“你……”郁润青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还没来得及抓住便消失不见了,脑子里仅剩下一片茫茫然的空白,与陆轻舟对视着,想说的话说不出来,只好喃喃唤道:“陆师姐。”
陆轻舟道:“你已经很久没这样唤我了。”
她们果然是相?熟的。
郁润青像被陆轻舟的视线烫了一下,倏地偏过头。
可这么逃避似的一躲,好像更让人觉得不自在了。郁润青暗暗握紧了手掌,又一次看向陆轻舟。
只是这次不再盯着陆轻舟的眼睛看,而是刻意的将目光集中在其他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