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天宝楼跟前,画舫悠悠停住了。陆轻舟正想问郁润青怎么过?去?,就见那小狸猫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很快消失在灯火下的黑暗中。

虽然不是该笑的?时候,但陆轻舟还是没忍住轻笑一声。

站在窗边,目不转睛的?盯了一会,见小狸猫湿漉漉的?爬上天宝楼下的?石坡,陆轻舟才将目光转向上方?的?廊阁上。

离得近了,看得更清楚了。那一帮面?目全非的?傀儡后站着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六的?稚嫩少女,也穿着一件透亮的?小红袄,衣襟上匝着一圈红狐狸柔顺光滑的?皮毛,似乎是站在风口有些冷,她双手拢在袖子里?,微微收着下巴,那红狐狸毛衬在脸上,显得脸色雪白,瞳孔乌黑。

玹婴。

陆轻舟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某个除夕夜,曾在小拂岭见过?玹婴,她差不多也是这副打扮,乖巧文弱的?坐在院子里?,眼巴巴看着郁润青扎灯笼。

陆轻舟记得很清楚,那是一对憨态可掬的?兔子灯笼,就像……此刻“郁润青”手里?提着的?这个。

即便明知道那是替身在操控肉身,可看着“郁润青”提着兔子灯笼从?玹婴身后走?出?来,陆轻舟心里?还是不禁一颤。

“郁润青”身着玄衣,眼覆黑绸,整张脸没有一丁点血色,棱角分?明的?唇却红润润的?,只见她唇瓣一张一合,好似很不情愿地说:“这样?行?吗。”

玹婴稍稍偏过?脸去?,打量了一眼兔子灯笼,很不留情道:“歪七扭八。”

“郁润青”嘴一抿,唇角绷直了,一副强忍怒气的?模样?:“我就能做成这样?了!你爱要不要!不要我给别人去?!”

那一众童尸听到?动静,纷纷转过?身去?,在“郁润青”身旁围作一团,一边唧唧喳喳的?喊着“我要”,一边蹦着高的?抢灯笼。

“郁润青”还舍不得把灯笼给他们,高高举起来说:“不行?,我好不容易做好的?,你们该给我弄坏了。”

玹婴这时才淡淡地开了口:“拿来。”

得了主人号令,方?才还不敢真动手抢的?童尸一下子蹿起来,从?“郁润青”手中夺过?灯笼,献宝似的?递给玹婴。

玹婴将灯笼提起来,微弱的?火光映着她半是青涩半是娇媚的?一张脸,任谁也瞧不出?她的?心事。

“郁润青”在旁道:“灯笼你收下了。我们说好的?,我给你做个灯笼,你就让我回房去?睡觉。”

玹婴又偏着脸望向“郁润青”,说:“你不能睡了。”

哪怕用灵气喂养,替身符最多也只能支撑月余,“郁润青”脸上已然没了血色,符咒将散不散,恐怕倒头睡下,用不上一炷香的?功夫就会化作一缕飞烟。

替身与正主意识相通,“郁润青”自然能听明白玹婴的?言下之意,怔愣了片刻说:“我不想死,你不能想办法留住我吗。”

“……”

“她不爱你,我爱你,求你留下我……以后每年我都给你做灯笼,好不好……”

“郁润青”在说谎。

她作为替身,察觉不到?自己身上浮动着丝丝缕缕的?阴邪之气,可玹婴看来却是一目了然。

本是代人受过?的?替身,从?一开始就有了私欲,时至今日,甚至想要彻底占据正主的?肉身,代替正主活在这世上。

玹婴原以为是郁润青目不能视物,画错了符,后来想一想,又觉得是郁润青偷拿符纸的?时候错拿了她的?阴兵符。

玹婴的?阴兵符两面?都是空白的?,乍一看和普通的?黄符纸没两样?,事实上随手一挥便能召来深埋于地下的?阴兵。

阴兵符上叠了一层替身符,就难怪替身是这个样?子。

玹婴嘴角一挑:“你再说一次。”

替身很清楚玹婴想让她说什么:“以后每年我都给你做灯笼……”

话音未落,一支竹筷似利箭般从?河面?上袭来,玹婴侧身避开,手中的?灯笼绳却被竹筷击断,歪七扭八的?兔子灯一骨碌滚落在地,顷刻间便燃烧起来。

第073章 无上法(七)

兔子灯笼虽然糊的歪七扭八, 但灯笼纸却是上好的灯笼纸,薄如蝉翼,眨眼?成灰, 剩下个兔子样?的竹篾架子躺在地上, 可怜兮兮的,不复方?才风光。

玹婴收回?视线,冷冷地望向河面那一片花团锦簇的灯火。她动?了杀心,原本嬉笑玩闹的十来个傀儡也面目狰狞起来,皆是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

可玹婴并未下令驱使傀儡杀人,只是扔掉手中的灯笼杆, 哼笑了一声说:“我就?知道, 我不去找你,你也该来找我。”说完,夜幕中忽而划过一道碧光,那翠浓欲滴俨然隐隐泛着墨色的重葵剑破风而来, 强劲的剑风掀起玹婴额前的黑发?, 显露出她眉心鲜红的“血痣”。

重葵剑悬于半空, 铮铮作响, 杀气腾腾。

而一旁的玹婴叫那颗血痣衬的脸颊微微红,好似刚从蓓蕾里翻出来的花瓣儿, 含着一汪清甜的潮湿。她小小的手握住剑鞘,细声嫩气的威胁道:“把降解子交出来,别等我动?手。”

话是这么说,可她眼?睛也不眨一下,拔出重葵剑便径自劈了下去, 凌厉的剑气直逼河面那灯火通明的画舫,而与此同时, 画舫里也骤然升起一道弧形光圈,与剑气迎面相撞,只听一声巨响,剑气偏移,正正好落在鳌山上,将那堆成巨鳌形状的灯山整整齐齐切成两半,随即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百姓无不惊慌失措,一边高喊着“走水啦”一边像蟑螂鼠蚁般一哄而散。

玹婴并不是很?在意那些百姓的死活,活着,她没兴致去杀,死了,也轮不到她怜悯,此刻她只想要那颗降解子,碍着她的人,死是情有?可原。

又一道剑气势不可挡的劈下来,瞬息之间,画舫的方?向升起十几道弯弓似的银光,极快极紧密,却都断在了这剑气之下,眼?看剑气逼近画舫,原本花团锦簇的河面忽然陷入无尽的黑暗,剑气,画舫,嘈杂的呼喊声霎时间都消失了,只剩黑暗,如墨一般深不见底的黑暗。

天宝楼上,玹婴眉梢一挑,“原来是隐修。”她嗤笑一声道:“雕虫小技。”

不过随手一挥剑,藏身在暗处的人便被迫现了身。古朴素净的杏色衣裳,既不如白色出尘,也不如黄色鲜亮,衣袂翩飞,犹如秋意至浓时迎风翻滚的麦浪。

玹婴不自觉敛起笑意,半觑着眼?朝那人定睛看去,只见她绾着妇人发?髻,白绸子似的一张脸,在湿腻的冬夜里裹着一团微凉的清光,以至于要很?刻意的仔细瞧瞧,那面容才渐渐清晰了。

浓淡相宜的柳叶眉,内勾外翘的桃花眼?,眼?角落了一颗小小的泪痣,像婉约山水画里增添一抹风情的点睛之笔,称不上浓墨重彩,却也不容忽视,此刻不喜不怒,面无表情的望过来,自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威严。

玹婴平心而论?,陆轻舟长?得并不如她美丽,可陆轻舟是肥沃土壤里滋养出的熟透了的果子,她却是阴雨缠绵里结出的一颗酸果。

玹婴心里泛着酸,又不肯为了这件事动?怒,看着夜色里的陆轻舟,暗暗咬牙道:“我记得了,那日是你将我引入蛮荒神域,很?好,我们今日可以新账旧账一起算。”

“怎么算?”陆轻舟挑唇一笑,眼?尾稍稍向上翘,冲散了威严,而多了几分波光潋滟的柔和,“杀了我,自然容易。”她慢条斯理地说:“可你不是还?指望着润青帮你解开血咒。”

玹婴蹙起眉头了,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钟知意这么个人。玹婴自认有?些疏忽,没对钟知意和瑶贞穷追到底,赶尽杀绝,害的血咒一事流落在外……不过,也不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