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轻舟瞳仁一颤,旋即伸出?手指抵住小狸猫的额头,半晌,她收回手,悄声问:“为什么会元神离体?”
岳观雾道?:“我已经问过她了,她说一言难尽。”
陆轻舟盯着郁润青,唇角微弯道?:“正好,玹婴会带着你的肉身?来金陵,今晚我送你回去?。”
郁润青点一下头,而后又用爪子扒了一下陆轻舟手腕上的缚仙镯。
“……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陆轻舟捏了捏小狸猫的爪子,笑道?:“你不会怪我吧?”
她这话?问的很随便,简直是有恃无恐的随便,就?好像笃定了郁润青一定不会怪她。
岳观雾看着那小狸猫将两只爪子搭在她膝上,做出?一副撒娇讨好的样子,红唇微抿,垂眸敛睫,从怀里取出?一只偏大而厚重的纸雀,纸雀的翅膀上还有一滴暗红色的血。
岳观雾放开手,纸雀便扑腾着翅膀朝郁润青飞去?,轻盈的落在郁润青身?旁。
陆轻舟一眼认出?折纸雀的那张纸是她和?郁润青的婚书,“这……”她一顿,再开口时语气较比在神策门外客气了许多:“这婚书,为何会在宗主手中??”
岳观雾道?:“你该问她。”
郁润青一眨眼,这才想起来自己被鬼车鸟带去?空桑的那天晚上,曾用从瑶贞身?上找到?的纸折了只纸雀,让纸雀去?找岳观雾接应瑶贞和?钟知意。
那张纸原来是婚书。
大概是玹婴偷拿符篆时将抽屉里的婚书也一道?揣进?了腰包。
郁润青想,真?不该随便乱放东西。
第072章 无上法(六)
白脚狸猫, 身量很小,体型却颇有些圆润,一对耳朵又大又尖, 不像猫耳朵, 反而有几分?像狐狸,仰着脑袋看人时双目圆睁,简直称得上殷切。
陆轻舟手指微动,有意将她抱到?怀里?,可余光触及一旁的?岳观雾,又没有这样?做。她妥帖的?收起婚书, 朝郁润青微微一笑道:“有什么话, 等你找回肉身再说也不迟。”而后又看向岳观雾:“玹婴如今已是化神之境,强欲与争,无?异以卵击石,依我看宗主还是暂避为好。”
岳观雾手压着剑柄, 望着西窗外凄冷的?冬日残阳, 过?了好一会才侧过?脸, 乌黑清冷的?凤眸里?霎时燃起一簇明亮的?火光, 是烛台的?倒影。
“以卵击石也好过?怯战而逃。”岳观雾十?分?平静道:“人人都想着留得青山,到?头来不过?是埋骨青山。”
陆轻舟闻言并未再相劝, 她看着窗外逐渐幽暗的?天色,笑道:“今日是冬节,至夜绵长不寐天,这会金陵城里?应当很热闹。”
郁润青失神一瞬,忽然跳到?岳观雾身旁的?书案上, 用笔洗里?浑浊的?水飞快地写下“秦淮河”三个字。
岳观雾道:“替身在秦淮河?”
郁润青看着她,点一点头。
正如陆轻舟所说的?那般, 今夜金陵城热闹极了,尤其是秦淮河一带,两岸遍布高大的?灯楼,船上载着威风凛凛的?鳌山,各式各样?的?灯笼悬在竹棚底下,年轻的?男男女女穿梭在人声鼎沸的?集市中,一路赏玩,快活无?边。
陆轻舟在岸边等了会,见有船靠过?来,便随着人潮登上了灯火通明的?画舫。
这画舫极大,可轻易容纳百余人,花厅里?面?摆了小戏台,请了一班小戏子,小戏子们虽然年幼,但嗓门很亮,算得上金陵城里?的?名角,今日画舫上大多数茶客都是冲着这戏班子来的?。
陆轻舟付了一两茶钱,被跑堂笑容满面?的?请进了二楼雅间,跑堂肩上搭着一条白手巾,很细致的?擦了擦桌椅,随即用那一口烈辣利落的?腔调问道:“夫人饮茶么还是喝酒?要点心不要?瞧夫人自己拎了食盒,是怕我们这吃食不合心意?”
陆轻舟将食盒放到?八角桌上,对跑堂笑笑:“一壶碧螺春,旁的?不要。”
跑堂应了一声,正转身要往外走?,又被叫住。陆轻舟问:“这船待会可是要往天宝楼去??”
跑堂忙道:“自然是要去?的?呀,等一刻过?了寅这片都黑漆嘛乌的?,哪有天宝楼热燥,夫人来的?将将好,到?天宝楼正赶上演水戏!”他说到?这里?,话锋忽而一转,压低声音道:“不过?夫人想进到?天宝楼里?头怕是不行?了,我方?才在楼下听闻今日天宝楼被人包了场子,真不晓滴哪来的?富户,乖乖,出?手那叫一个阔绰。”
“是吗……”陆轻舟想了想说:“无?妨,我难得来金陵一次,在外边看看也是好的?。”
跑堂露出?一口白牙道:“看看还不容易,夫人待会只管往窗外瞧,喏,就这扇窗,水戏啊天宝楼啊都看的?嘛清清楚楚。”
陆轻舟点点头,柔声向跑堂道了声谢,待跑堂出?去?后才将留了一道缝的?食盒打开,由着小狸猫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来。
“闷坏了吧。”
小狸猫晃晃脑袋,蹲到?窗台上向外张望。
玹婴到?金陵来,必定不是单枪匹马,那些魔修藏在暗处,不得不提防。陆轻舟自觉抱着一只猫走?在街上太惹眼,干脆将郁润青装进食盒里?,待画舫靠近天宝楼,再叫郁润青悄悄溜进去?。
这是笨办法,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谁让郁润青现下这副模样?,只有触碰到?自己的?肉身才能元神归体。
陆轻舟站在她旁边,看着岸上浮光摇曳的?灯楼,忽然开口道:“我听小六说,玹婴一逃出?蛮荒就来找你,是为了让你帮她解开血咒。”
郁润青仰起头,是个很意外的?样?子。
“小六知道分?寸,只将血咒的?事告诉了我,连瑶贞也未曾透漏。”陆轻舟自顾自道:“倘若我没猜错,那血咒大抵是当年你在幻境之中设下的?,而玹婴受了血咒挟制,杀不得春蓬剑主,因?此每每交手都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话说到?这里?,郁润青仰着头往她身上蹭一蹭。
陆轻舟不由得笑起来:“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郁润青敏锐的?听到?外边传来脚步声,躲到?陆轻舟身前,跑堂紧跟着推门进来,仍然是一团和气的?笑脸,“夫人,你的?碧螺春。”又提醒说:“再过?不远就是水戏了。”
金陵的?水戏很有名堂。
数九寒冬的?,足有二十?多个少男少女穿着单薄的?衣裳,赤着脚,好似十?分?轻盈的?悬于水面?,男子用红布巾扎着头,衣襟散开,露出?精瘦的?胸膛,手里?攥着同样?裹了红布的?鼓槌,齐整整的?围一圈,屈膝弯腰,手起锤落,随着惊雷般的?鼓声,水面?上掀起巨大的?水花,与此同时,那十?几个身姿妙曼的?少女也随着鼓声在鳌山下高歌起舞,一挥袖,一抬腿,水花四溅,是那样?的?美而有力,动人心魄。
至于大名鼎鼎的?天宝楼,一眨眼间也近在咫尺了。那灯火辉煌的楼阁上,似乎坐着一排身着小红袄头戴醒狮帽的?奶娃娃,一个挨着一个紧抱着阑干,都高高兴兴的?看着水戏。
百姓们只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孩子们出?来游玩,扫一眼就罢了,不以为然,可于修真者而言,此刻整座天宝楼都陷在滔天的?怨气与阴邪之气中。
陆轻舟蹙起眉,神情有些凝重了。
纵使魔修上天入地,也不过?凡人之躯,身死则魂断,不堪一击,而那些傀儡远比魔修更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