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这是个看上去很无害的女人，脆弱、安静、温顺，包括她把枪口抵在魏怀琼胸口上的时候表情都那么无辜茫然，可不会有任何一个真正普通的女人会在还挂着脸上泪水和虚汗的时候握住枪的手连抖都不抖。

她手上的动作敏捷且利落，自枪口出现后她没有留下毫秒的给魏怀琼反应的机会，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她本来就是早在半年前埋下的针对魏怀琼的棋子之一，她确实在日渐接触中为魏怀琼动心，但爱情多奢侈，多微不足道，更何况魏怀琼并不爱她。

当一个女人狠下心来，所有口号喊着“成王败寇”的自认冷血的男人都要甘拜下风。

“噗嗤”，闷闷的子弹刺穿皮肉的响声，先前数秒如按了减速键的画面回归正常流速，陈柯宇等人如遭雷击，再顾不上周遭的危险环境，猛扑过去按倒了那个女人。

魏怀琼倚着墙，胸口一片血渍的范围在极短的时间越扩越大，太浓烈的殷红呈现出发乌的陈年铁锈般的黑褐色，他似乎感觉不到疼，更甚至他的表现都不像中了枪，他眼睛空空的落在遥遥的远处，走了个很不合时宜的神。

“魏总！”陈柯宇声音支离破碎，颤抖着伸出手猛一下扯碎了自己衣服下摆，然后攥着揉成团的布料死死堵住魏怀琼胸口上的伤口。

血止不住，是贯穿伤。

创口在心脏的方位，但魏怀琼这几十年死里逃生的经历那么多，他合该是个命大的家伙，万一子弹恰好射在心脏边缘呢？

手下人举起手机向陈柯宇示意，轻轻摇头，没有信号，他们连主动报警，叫救护车的机会都没有。

陈柯宇无法继续保持冷静。

“魏总，坚持一下，我们现在掩护你去车上，医院很快到.！”

“魏总，保持意识，是小事......”

陈柯宇感受到被他抵住的魏怀琼沿着墙慢慢滑下去，他完全脱力，瘫软在地上，但他仍是睁着眼的，努力的扬着不住往下垂的头颅。

“不能去医院......”他声音很轻，是需要陈柯宇紧紧把耳朵贴上去才能听清的程度。

“去了医院，救不过来的话，就，就瞒不住了......”

“杀了那个女人......把我带走......”

“烧，烧干净我，不要......”

“能瞒多久，就多久......”

陈柯宇几乎是本能的瞬然了解到魏怀琼的意思，程良现在临近手术，周归璨正是对外面发生的事情最无暇顾及的时候，只要魏怀琼的死讯传出去，无论是程家那些人还是外面妄图分杯羹的野兽绝对会把主意打到程良的身上，程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身份在这里，即使程良根本无意参与进某些利益之争，都无法独善其身。

魏怀琼在一天，哪怕只是一个生死不明的讯号，凭他积威甚深的过往，大多蠢蠢欲动的人都会投鼠忌器。

这是魏怀琼最后为程良做的打算。

可陈柯宇怎么能毫不犹豫的对魏怀琼这样的安排点下头来？

魏怀琼的手努力抬起来死死攥在了陈柯宇肩膀上，他说：“应，应下来......”

陈柯宇深深吐出一口气，神情悲怆，他说的那么艰难，却又强行说的果决：“好。”

魏怀琼落在陈柯宇肩上的手终于放轻了，但也没落下，就那么松松搭住。

他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缓微弱，支撑不住的头如困极般一点一点，黯然的眼睛里垂下浅浅的泪来。

“苗，我的，我的苗苗......”

陈柯宇感觉到了自己肩膀上突然一记猛力。

“他，他怎么办呢......”

“不，不要怕，哥哥，哥哥下了晚课，陪，陪你睡......”头再也抬不起来了，陈柯宇听到魏怀琼口中的最后的声音，那么清晰，那么静谧平和。

魏怀琼说：“晚安。”

肩膀上的手彻底滑落下来，陈柯宇木然的抖着手将手指落在魏怀琼的颈侧，感受不到哪怕一点点微弱的鼓动了。

魏怀琼到死都没闭上眼，他有那么多不放心，有那么多还没做好。

程良的手术从预计的四个小时一直延长到六个小时，终于显示手术的灯缓缓被手术完成的信号替换。

麻醉师晃着程良的肩膀强行推醒他。

犹如深度睡眠被人惊扰，程良发了点起床气，踹着病床闹脾气，脑子里浑浑噩噩，全麻后的冷意无孔不入的笼罩住他。

逃避了六个多小时的恐惧和痛苦在脆弱的神经中无限放大，程良身上压着三床被子，但依旧止不住打着摆子，他被压住了，像回到了小时候每年都要面对一遍的在程家主宅的日子，未知生物伸出爪牙，程良凭一己之力无从反抗。

迷蒙的双眼中出现了些许虚影，这点影子慢慢汇聚成了一个模糊的身型，程良无法看见他确切的面容，但心里是踏实且安心的。

人影坐在了他的床边，却没在他床上留下任何坍塌的痕迹。

程良皱了皱鼻子，想哭便哭了出来。

“哭什么？去年也没见这么哭，怎么长大一岁反而还倒退了？”

床上的程良是五六岁幼童的样子，他想：去年也是这样哭的。

“我不会陪你的，我可不是育幼师。”

程良知道，这个人只是嘴上说说，他不用再继续求什么，只需要等。

这个人影无奈的轻轻叹了口气，而后爬上床小心笼住了程良，他哼着一支无名的西班牙风格的调子，声音很好听。

程良的手术很成功，他被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时候表情奇异的安稳，没有任何不安和难过显露。

周归璨立刻迎上来跟着五六个医生护送程良转进无菌病房观察，在走进病房的前一刻，周归璨不得不在门口停下，病床从他面前推过去，周归璨通过程良轻轻的声调和唇形判断出了程良的呓语。

“不怕狗了......可以回来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