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脑中的一根弦骤然崩断,他涨红了脸,窘迫道:“这天底下不仅仅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闻燕雪闻言嗤笑出声,“说了这些多,你究竟想干什么?不妨交代清楚,别再卖关子了。”说罢,他在李晟额头轻轻弹了一下。
李晟捂紧了被弹的地方,闷声道:“那个监军太监当时被下了诏狱,处以极刑。其实他没死成,我也知道他现在哪里。”他捂着脑门,抬首掀起眼,蕴藏在眼底的一丝精光悄然蹦现,“侯爷,这个够不够与你谈条件。”
直到闻燕雪走了好久,李晟才稳住直跳的心和发热的脸,与聪明人谈条件,总要拿出些力所相当的诚意来。
李晟知道,闻燕雪不会让他的祖父背负着一个乱党的名分入土的。
第10章 回府
他壮着胆子,把该说的与不该说的通通交代了出来。所幸那些仇怨闻燕雪并未迁怒在他身上。可是看他如今狼狈的模样,说未被这些旧事牵连,也不太可能。
窗外几道惊雷落下,云压轻雷,暴雨以决堤之势倾注。李晟在屋内惴惴不安了很久,他的风寒还未痊愈,心神不宁了会儿,便枕着风雨声沉沉睡了过去。
疏疏风雨而至,李晟侧卧而眠,那闷雷仿佛是从枕下震响,他就像乘了一叶小舟,在云雨中随波上下翻腾。
这样的梦并未持续多久,他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他睁开眼,眼前仍旧是颠簸的景物,好似他还在梦中未曾醒来。陌生的棚顶,窗格罩着一层厚实的帘子,还有淅淅沥沥的雨点砸在外壁上,闷声地响着,让人莫名安心。外面风雨如何,都不会侵扰这一方天地。
李晟一抬眼,就看到了一个精巧微翘的下巴,视线再往上便是闻燕雪微敛低垂的双目,在这个昏暗狭小的地方,并不能看清他在想什么。见李晟醒来,他将手中的书卷抛向一边,随口道:“醒了?”他的姿态坦然随意,丝毫不见昨日的深沉模样。
眼下两人的姿势似乎有些微妙,李晟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他整个抱怀中的,闻燕雪盘膝而坐,将他拥在怀中。用狐裘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一条手臂枕在他的脑后,这姿势也不知维持了有多久。
暴雨如注,马蹄急踏,车轮压在青石板上,声音拖泥带水,清晰可闻。帘子遮得甚是严实,不论外面风雨有多大,都掀不起一点来,这辆马车也不知驶往何处。
初醒的迷茫过后,他心头漫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他懒洋洋地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闻燕雪总不能带着他去北疆。
闻燕雪四平八稳道:“去京城。”
李晟内心毫无负担,顺势而为,不挣不扎,乖顺地依在他怀中,心中却是活络地想,如果到了京城,他岂不是就有更多的机会离开闻燕雪。
马车内部不大,却五脏俱全。两旁的漆红色的车厢内,茶果点心一应俱全。李晟瞥了一眼,不由得诽谤,这闻燕雪也真是娇气铺张。
闻燕雪将一杯温茶递到他唇边,李晟就着他的手慢慢饮用了几口,待到喉间润发了不少,他试探性地开口道:“侯爷,我与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躺在这里,能看到闻燕雪的双眸在微微发亮。“你变聪明了不少。”闻燕雪低头看着他,唇边挂着一抹笑,他好整以暇地凝视这人,看他得了一丝依仗便开始洋洋得意地翘尾巴,“你就这么胜券在握,不怕我查到些什么吗?”
李晟眼角眉梢俱是得意,“侯爷尽管去查。”若真被他闻三关查到些什么,他便跟他一起姓闻。这件事是他阿爷亲自着手去办的,那就不会有被他抓到纰漏的机会。
闻燕雪忍不住扯了扯李晟落在他膝头的长发,“你还挺得意。”
“不敢不敢。”李晟说话有底气了不少,他从闻燕雪手中夺回自己的头发。又在他怀中安然地找了个舒坦的姿势,马车摇摇晃晃,他竟再次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两人更亲密了不少,闻燕雪将他横抱在怀中,一旁有人撑着伞,雨水顺着烟黄色的伞面潺潺泻下,在周身细密如帘。他臂力极强,轻而易举地将李晟抱在怀里。
风雨难以侵扰,李晟乐得安逸,自然而然地躺在他怀中。
门边早有人候在那里,一见到闻燕雪便殷勤上前问候道:“侯爷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跟老奴招呼一声,老奴也好一早着人来迎接。”
这话虽听着是埋怨,却掩饰不住话里话外的关切之意。李晟想要探个头出来,却被闻燕雪按了回去。
“不必这么麻烦,府内有收拾过的屋子吗?”
“有有有,侯爷那屋我隔三差五便让下人们去收拾,为的就是侯爷哪天路过能回来歇个脚。”老管事头发花白,身子还有些佝偻,在雨中颤颤巍巍。
闻燕雪悄无声息地瞥了一眼,抱着人走到门堂的屋檐下,那老管家亦步亦趋地跟着,嘴里仍絮絮叨叨个不停。
“冯伯。”闻燕雪的语气总算带了几分无奈,“有什么话可以留着明天再说。”
冯伯睁着有些昏花的眼,见他家小侯爷怀中好像还抱着个人,这么久一声也不吭,是男是女也看不出来。没听说侯爷有娶亲,那应当是姬妾之类的。若是姬妾,又怎能脚不沾地,让他家金贵的侯爷亲自抱着。宠妾宠到这个地步上,这还了得?冯伯似乎已经看到了今后闻燕雪沉溺温柔乡无法自拔的模样。
冯伯颤抖着,“侯爷,这、这是......”
闻燕雪冲着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人上前一左一右将冯伯的两条胳膊架着。
“冯伯,雨这么大,你老还是先去换身衣裳吧,免得受了风寒,侯爷又要为您担心了。”
“是啊是啊,您都一把年纪了.......”
“哎!侯爷!”冯伯正欲规劝,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人带了下去,隔着老远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李晟忍不住从狐裘里露了个头出来,刚好看到闻燕雪如获释重地松了口气,他不禁好奇起来,那人究竟是什么来历,竟让杀神一般的闻燕雪都畏惧几分。
听说闻燕雪回来,整个侯府的人都前来迎接,老老少少有不少的人。总算是前呼后拥地进了屋,立马有侍女围了过来,持汤递茶,一群莺莺燕燕,粉红偎翠,好不热闹。李晟无措地埋首在闻燕雪胸前,不肯抬头。他也是要些脸面的,被姑娘们看见他一个堂堂大丈夫,被男人抱在怀里像什么样子。
见他像只窝沙的灰毛兔,不见脑袋,只留个屁股在外面。闻燕雪忍俊不禁地吩咐道:“留两个伺候,其余的都出去。”
直到耳边清静了下来,李晟才蔫头耷脑地探出头。这些下人们对闻燕雪的到来简直是欢喜得不行,鞍前马后地伺候着。闻燕雪将他放在榻上,捏了捏他的小腿,问道:“骨头还疼吗?”
“不疼。”李晟摇摇头,一抬首,便对上了他平静毫无波澜的双眼,没有针锋相对,也没有讥讽嘲弄。他愣了愣,心中忽然有些慌乱,他琢磨着说些什么将眼下的尴尬冲淡几分,“咳,这里是......”
“是我的侯府,受封后蒙圣恩得赐。”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是第一次来。”
李晟点点头,“这样啊。”闻燕雪的侯府他见过很多次,先帝本就在京城最好的地段选了一处予他,又建得气派,以往李晟在京中玩乐,没少路过这里。只是那时闻燕雪鲜少回来,朱红大门永远都是紧闭着,他偶尔乘车路过,远远地瞧上一眼,也就离去了。
他双目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连闻燕雪摸上了他的脸都没察觉到。闻燕雪越凑越近,眼见就要亲上了,李晟这才回过神,慌乱地将他推开,左看右看,见那两个人下人也只是在干自己手头的事,并未注意到这里。
闻燕雪挑眉道:“该干的都干过了,还怕我亲一下?”
李晟以往也没少对姑娘说一些轻浮暧昧的话,可轮到他被当做姑娘来对待,便觉得浑身都不对劲。他推了推闻燕雪,细若蚊呐道:“至少等没人的时候......”
他这幅情态落在闻燕雪眼中,那便是欲拒还迎。好在闻燕雪脸皮厚得很,毫不避讳道:“他们都是府中旧人,做什么不必避着他们。”
说罢,他径直凑了过来,李晟来不及拦,被他结结实实地在唇边亲了一下。
正当他意犹未尽,还想要再来一下时,李晟的手推拒着,眼神飘忽,欲盖弥彰道:“这些是将军府里的旧人?”
闻燕雪的手撑在他身侧,探寻的目光隐隐的从眼底泛出来。他的眼神似乎看透了一切,李晟被他看得心虚。闻燕雪却没再继续下去,他摇摇头道:“他们是我阿娘当初陪嫁过来的老人。”他想了想,意味深长道:“这几天你住的那座院子也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