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赫真大力点头附和,表示人已经够多了,多得让他生气。裴言轻嗤一声,冷淡道:“我没这个打算。倒是你,听说你那个叫叶赫达理的弟弟至今未娶?”

叶赫真瞬间想起一肚子糟心事,紧紧闭上了嘴,脸也青了。

薄辞雪并未留意后面三人的暗流涌动,或者说懒得留意。他们几个整天在家里演宫斗戏,八百个妃嫔也没他们能撕,早习惯了。长﹔腿老﹕阿姨证﹔理

几人出了崇光门,沿着崇光大街慢慢向前走。这条商业街也有了不小的变化,加上前几年拆掉了一些存在安全隐患的旧建筑,取而代之的新楼整体比之前拔高了数截。正值四月,草木滴翠,春水微皱。所有的积雪坚冰荡然无存,唯有春意盎然,春光明媚。南方来的名角在勾栏里唱着新曲,悠悠的小调远远传来,人头攒动间听不真切。

因着节日的缘故,不少小贩在路边卖昙花。这百年来,得益于花匠的悉心培育,昙花的品种增加了近百种,颜色大多淡淡的,在街边静静吐芬。大街的尽头就有一座新起的金昙庙,不少行人都会停下来买几朵,供到庙前的神坛里。薄辞雪也在某个小摊前微微伫步,多看了几眼。

“几位公子,要买昙花吗?”

一个卖花的小姑娘见有人对她的花感兴趣,赶紧从板凳上弹起来,热情地向几个人一样一样介绍摊位上的各种昙花:“这个叫‘金枝玉叶’,这个叫‘月下侑酒’、这个叫‘红拂夜奔’……这个是新出的改良种,卖得最好,叫‘雪山遗琼’,不仅颜色新鲜,花期也最长,能开整整三天!”

叶赫真快走两步,抢到众人前面付了钱,将那朵淡蓝色的雪山遗琼小心翼翼地别在薄辞雪的衣衿上。小姑娘见他是异族人,正要介绍这花的由头,一抬头看见薄辞雪的脸后却呆住了。

她……从来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好看的人。

小姑娘呆呆地攥紧铜板,脸红扑扑的,连几个人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许久之后,她才慢半拍地想起来,对方的面容……似乎与金昙庙里那座神像有些神似?

她瞪大圆溜溜的眼睛,心口骤然狂跳起来。

一下午的时光匆匆流逝。季潺还想多缠薄辞雪一会儿,可惜云京也就那么大,说了一下午便再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挠挠头,不好意思道:“主人我讲得不好,但云京真的变得更好了,以后还会更好。希望您有时间多回来看看,可以吗?”

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个字声如蚊蚋:“……我们都很想您。”

他知道薄辞雪一定很忙很忙,也有很多不得已的地方,所以才隔这么久才会出现一次,但依然忍不住心怀奢望。但出乎意料,对方点了点头,肯定地说:“好。”

季潺猛然抬起头,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却又听对方轻柔道:“你讲得也很好,多谢。这些年,辛苦你了。”

“!!!”

季潺浑身冒着热气,同手同脚地离开了。见他的背影终于消失,裴言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将一件淡白色的薄绒披风披在了薄辞雪的肩头:“入夜了,风凉。我在酒楼订好了位置,阿雪现在想过去吃点东西吗?”

薄辞雪顺从地由着他给自己系好披风,微微颔了颔首。几人一起登上酒楼,在雅间内入座。

这间酒楼还是百年前薄辞雪和裴言来的那家,时过境迁,环境倒是气派如昨。由于高度原因,这里观景极佳,整个城市在眼底一览无余。一样样佳肴流水似的摆上来,琳琅满目,鲜香扑面。

薄辞雪夹起裴言放在碟子里的槐蜜黑莓山药卷,一口一口吃掉。当日尝不到的味道,原来是这样的。

确实做得很好,酥脆清甜。

上完菜后,侍立的小厮便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他们一行五人。没了外人之后,薄远的行动立刻放肆起来,一边给薄辞雪斟酒,一边悄悄将腕足往薄辞雪的脚踝上缠。巫奚微笑着举起酒杯,不露痕迹地往那根不老实的腕足上踩了一脚,温柔道:“阿雪,生日快乐。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薄辞雪端起酒杯,与他轻轻碰了一下:“谢谢。”

“生日快乐……”

其余人依次与他碰杯,送上自己的祝福。薄远用另一根腕足嘶嘶搓着被踩的部位,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是谁踩的自己,索性不找了,往除薄辞雪外的每个人头上记了一笔:“哥生日快乐!希望你每天都能开开心心!所有烦扰都远离你!”

五只酒杯叮叮当当地相撞,琉璃般的酒液在灯光下闪着璀璨的光。倏然间,数支光焰在窗外腾空而起,在漆黑的夜幕间炸开无数朵绚丽的昙花。蜷缩的花瓣以飞快的速度舒展开,又变成万千星子落向地面。

今日是四月廿三,万昙节。

再不是百年前上元佳节时那样隐晦的纪念。家家户户都会在此日燃放金昙烟花,短暂地照亮国都的夜晚。千支万支,汇成此刻漫天的花海,叫天地也为之色变。

薄辞雪抿了一口酒,慢慢放下杯盏。在知道自己身处在一本小说之后,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了一丝“活着”的实感。像海上漫游一生的旅人,双脚终于踏踏实实地触到了地面。

即便命运是既定的,故事是搭构的,世界是虚无的,但眼下这一刻的遍天绚烂,他真心实意地愿意相信是真的。

似这千帆归港,烟火人间。

【作家想说的话:】

终于替换完了!

终章/辞雪迎春,顺颂时祺。

窗外的烟花表演持续了很久,一直到深夜才渐渐止歇。薄远和叶赫真喝得最多,已经醉了,薄辞雪也有了微醺之感。他轻轻摁了摁额角,对裴言说:

“我在想,不如把皇宫向民众开放吧。”

宁寿宫最后一位老太妃已于去年薨逝,宫中之人早已所剩无几。上百万件文物放在宫墙内也是落灰,还是让它们活起来的好。

“好。”裴言握紧了他的手,道:“明天我就着人过去清点。”

无上的皇权总会回落到千家万户之中,再巍峨的宫殿终有一日也会变成百姓的一处旅游景点。这是时代的浪流,也是历史的必然。

十指交握,温热的手熨着微冷的手,像一只严丝合缝的锁扣。叶赫真有点嫉妒,黏黏糊糊地去搂薄辞雪的腰,把脑袋塞到他颈项之间:“阿雪不要只跟他说话,也理一理我好不好。”

……又开始了。

薄辞雪叹了口气。他揉了把异族青年卷曲的黑发,无奈地说:“想说什么?”

叶赫真张了张口,却又闭上了。他低着头,嗅闻着薄辞雪衣领内散发出的淡淡香气,心里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却不知为什么一句都说不出来。

算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给对方过生日。和薄辞雪重逢的那一年他昏迷着,之后又错过了整整一百年。叶赫真在心里暗暗发誓,此后的每一个生日他都要陪着薄辞雪。

每一个。

想了很久,他讷讷道:“阿雪还记不记得,我说过要在新王庭给你建一座世界上最漂亮的宫殿?”

“草原的建筑技术还需要学习,我请了很多中原工匠过去一起修的,设计的时候也融入了两族的风格。现在它已经盖好了,真的很大很漂亮,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叶赫真直起身,眼巴巴地看着薄辞雪,问道:“阿雪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

薄辞雪微微一笑,肯定地说:“当然。”

不止草原,还有雪域,水乡,峡湾,大漠,群山。他想看的还有很多,幸而这次,他已经有了足够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