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第一个大叫出声,紧接着所有士兵也跟着叫起来,意思是合围已经完成了。陌生的语言被裹着春寒的大风撕成无数碎片,向着大地呼啸而过,惊起一阵阵苍绿的草浪。叶赫真披甲戴盔,骑在一只赤红色的阿哈尔捷金马上,率先射出了第一箭。

箭矢的破空声炸响,一只黑褐色的野猪应声倒下,浓重的血气四下弥漫。人群欢呼沸腾,高声赞美着他们年轻而骁勇的王,感谢长生天给他们的伟大馈赠。叶赫真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朝天高举行礼,随后宣布围猎正式开始。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吼声不绝,火影幢幢。黎明的草场霎时化为了聚歼场,激烈的马蹄声让大地都在震颤,好像下起了一场罕见的大暴雨。有人遥遥大喊此处有金熊出现,立时便有无数人朝着那个方向狂奔而去。

金熊是草原上罕见的猛兽,如果能率先将它拿下,不止能获得可观的奖赏,更代表了一种无上的荣誉。大批贵族朝着金熊紧追不舍,看准时机搭弓拉箭,誓要成为第一个猎得金熊的人。他们的部下不敢跟主子争抢,但也纷纷追了上去,不想落人下风。

金熊在密密麻麻的箭矢中很快受了伤,在矮树与密草间仓皇逃窜。忽有一箭破空而至,重重扎入它的咽喉,金熊疼痛地嘶吼一声,倒地翻滚了几圈,很快卧在地上不动了。

“中了!哈哈,我的了!”

一名衣着华丽的少年策马奔来,一边兴奋地大叫,一边挥舞着一把绘有海东青的黑弓。那是身份的象征,代表他在叶赫部中有着尊崇的地位,在部落内部乃至草原部盟的许多事务上都有着一定的话语权。

叶赫真微微颔首,以示嘉奖。往年他一向冲在人群的最前面,加之骑射技术极佳,一日下来的猎物可达数百。今年他却收了心,在首射结束后便驱马来到了薄辞雪身边,一王一后并辔而立。

少年高兴地朝他抚胸回礼,视线从二人身上快速扫过。王一身短打,衣着单薄,而他身边的乌发美人则裹着雪白的狐狸毛,手上戴着麂皮手套,似乎极度畏寒。可即便如此,他鼻尖上仍旧冻出了淡淡的薄红,看起来比那些从中原传来的珍贵瓷器还要易碎。

如此娇贵美丽,王兄大概要花大力气照顾吧……

少年有些失神,不由得往薄辞雪身上多看了几眼。就在这时,身边的侍卫突然高声大吼:

“贝勒小心!快闪开!!”

那只金熊原来一直在装死,等射中他的人靠近时突然暴起,朝少年悍然扑去。少年一时失察,心脏刹那停跳,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细长的羽箭骤然射来,从金熊的右眼刺入,刹那贯穿了整个头颅!

这一箭堪称石破天惊,竟将金熊硬生生贯入了草地里,钉得它动弹不得。少年愕然地朝羽箭射来的方向转过头,却见出手的并非王兄,而是他身边那位看上去连马都不会骑的王后。

满场鸦雀无声,连马蹄都停了下来,只余鸟兽奔逃之声与呼呼的风声。乌发美人已经将手中的弓挂回到鹿茸上,容色平静,仿佛那惊天一箭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那人衰败得太快,没人记得他曾是这片大陆上最惊才绝艳的星师之一。

所有人都惊呆了。一片寂静里,薄辞雪不动声色地将用力过度以致脱臼的手臂接回原位,淡淡道:“金熊性情狡猾,擅于伪装,且皮毛粗硬,难以射穿。眼睛是它唯一的弱点,下次遇上时记得朝这里射。”

这句话是用草原话说的。薄辞雪的草原话并不算特别标准,略微能听出中原的口音,但因为声线过于清冷悦耳,因此连那一点口音都显得尤为动听。少年呆呆地望着他,及至被叶赫真冷冷瞪了一眼才反应过来,慌忙跪倒在地,大呼:“多谢王后教导!”

贝勒爷都跪了,一群人也跟着乌压压地跪了下来,朝着薄辞雪叩首谢恩。薄辞雪没什么反应,抬手示意他们起来,倒是叶赫真的脸铁青无比。他不太敢直接碰薄辞雪的手臂,只能勉强维持着脸色,硬邦邦道:“先回去处理一下吧。”

他就站在薄辞雪旁边,刚才亲耳听见对方身上传来了骨骼错位的声音。虽然脱出的骨头已经被接了回去,但难免留下暗伤,最好还是回去找有经验的萨满好好看一看,进行细致的处理。

薄辞雪并无不可,轻轻点头,说好。

放下弓箭之后,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一碰就碎的玻璃美人,带着点微微的书卷气,看上去连弓都拉不开。

【作家想说的话:】

参考了一点《啸亭杂录》里记载的木兰秋狝,康熙带弘历围猎时也碰见过熊熊装死(^^)谢谢大家的票票,大鞠躬XD

遗传/他哥掀开锦被,从王后身下钻出来,一拳砸了上去

驯鹿载着王后走了,树枝状的茸角在晨晖下变得金灿灿的,逐渐与日出时耀眼的霞光融为一体。

叶赫达理还跪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薄辞雪远去的背影,过了好久才回过神。他拍拍身上的土,走到钉在地上的金熊前,只见金熊已经停止了挣扎,头骨被一支细棱棱的羽箭捅了个对穿,彻底死了。

他这才发现,那支箭是杨木制成的梅花箭,而非专门用来对付熊、虎、野猪一类的铲箭、针箭。甚至它的箭镞也是木制的,质地轻盈,看上去最多只能猎杀一些禽鸟之类的小型猎物。

而就是这样一支箭,竟能将一只成年的雄性金熊死死钉在地上,而箭身毫发无损。

……如此强大,如此美丽。

王与王后离开后,寂静的猎场才渐渐有了人声。有人捅捅方才离薄辞雪最近的人,压着嗓子问:“刚刚你看清王后的动作了吗?”

被捅的人使劲摇头。刚才发生的事太快了,就算他站在王后身边,也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在那样短的时间内搭弓瞄准、射出那一箭的。

甚至他的弓和箭都不在手里,而是随意至极地挂在鹿茸最高的那个分叉上。

所有人的心都受到了极大的震撼。那样一双文弱纤细的手,到底是怎样做到的……

在场的人里大约只有叶赫真不好奇这个问题,他只想赶紧带薄辞雪去看伤。他用最快速度把人带回索兰多布的王宫,将薄辞雪放到床上,小心地给他除下衣物,发现右侧的肩关节已经肿了起来。

这一次的脱臼比前几次严重得多,虽然薄辞雪已及时将骨头正回了原位,但伤处看上去依旧颇为骇人。叶赫真第一次见到薄辞雪伤成这样,心痛得无以复加,立刻着人去熬药,又找来窖藏的冰块,隔着棉布轻轻敷到肿胀的位置上。

薄辞雪就像没有痛觉一样,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摆弄。随着五衰的日渐加重,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有时甚至能感受到每根骨骼都在缓慢错位、解离。比起脱臼之痛,这种钝刀磨肉的痛楚才是最恐怖的。

叶赫真的脸色又青又白,指尖都带了点颤,好像这辈子没见过比脱臼更严重的伤。他看着薄辞雪肿起的肩膀,觉得自己的肩膀也像错了位一样,痛得直钻心:“……下次不要这样了,别为了救人伤到自己。”

薄辞雪笑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弟弟被熊咬掉半只胳膊。”

“咬就咬了,那也是他自己不当心。”叶赫真自责道:“是我不对,不该把你带到那边去的,太冒险了。”

“怎么又怪上你了,是我的问题。”薄辞雪哄人很有经验,伸手扯扯叶赫真的嘴角,柔和道:“下次一定注意好不好?别愁眉苦脸的了。”

叶赫真摸摸自己的脸,反驳:“我哪有愁眉苦脸的。”

薄辞雪熟门熟路地给了个台阶,点点头:“嗯,没有,是我看错了。”

叶赫真泄气地垂下头,抱住薄辞雪的腰。他没有愁眉苦脸,只是心里很难受。

曾经声名响彻大陆的少年天才,如今射一支箭都会拉伤手臂。长腿〃老〉阿姨证,理﹒

薄辞雪抬起没受伤的左臂,像摸小狗一样抚摸着叶赫真的头,用手指梳理着异族青年乱蓬蓬的头发。叶赫真被摸得很舒服,沉甸甸的心放松了一点,又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捉住了薄辞雪的手。

薄辞雪略为惊讶,但并没有挣扎,任由叶赫真将自己的手抓进手心上下打量。叶赫真第一次摸进弥蝉居那晚就觉得不对,薄辞雪的手太光滑了不仅没有握刀持剑的痕迹,就连弹筝磨出来的茧子都没有,到底是怎么保养的?

他很疑惑,所以直接问出了口。薄辞雪有些意外地弯起眉眼,问:“你确定要知道吗?”

叶赫真用力点点头。

“天生如此吧。”薄辞雪笑了一声,戏谑道:“谁像你的手一样,下次抱我的时候记得戴副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