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穹最欣赏的就是她的直率,却也多次因她的直言受伤。

他道:“这段时日与其说殿下是威慑,倒不如说,是试探在下的底线。殿下想知道,究竟做到哪一步,在下才能彻底放弃,不去当圣上派来刺探的走狗,不去监视公主府的动作。”

他也学她的坦率,可说出这几句话,几乎耗尽所有力气。

“殿下没试探出来,便以为在下是个毫无底线、不知尊严为何物之人,实则不然。”梁穹看着魏留仙,苦笑道,“在下不肯放弃,不是因为皇命在身,而是圣上对殿下已有疑虑。只有在下留在公主府,待在殿下身边,圣上才会放心对殿下放心。”

魏留仙眼睛一瞬,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当初……是我对不起你。”梁穹叹了口气,垂眸下去,再看她时,眼圈已经红了。

“若那日重来,我或许会抛下可笑的考量,把真相明白告诉殿下。可难免也还心存侥幸,自视甚高,想着日后朝夕相伴,殿下总有一日也会对我动心。”他摇摇头,自嘲地苦笑,“毕竟,自看到那张金牒起,我就已视自己为公主庶卿,视殿下为妻主了,无论殿下如何待我,无论别人对我寄于何种期望,我都不会背弃或伤害殿下分毫。

“殿下若肯信,便拿我当庶卿,若不信,就当这府中多了个可有可无之人吧。不必费心躲出去,徒惹疑虑。”

魏留仙沉默地看着他,许久许久。

她没给任何答复,却也没再提走的事了。

备注:谢谢你们看我的文~

0021 21.仙之所留也

1.

梁穹于午后回府,未来得及更衣就赶去书房。落锁的门口正站着几个丫鬟,捧着食盒,垂头不敢看他。

“午膳?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未送进去?”梁穹道。

“公主不准,奴们……”

是啊,她定是气极了。

梁穹愣愣地看着那扇门,心中不住叹息。每次和她关系刚有缓和,又会陷入僵局,仿佛难解的诅咒。他已习惯不对爱情抱有希望,只是每日演好庶卿这个角色,可最近不知怎的,总觉她比从前更信赖自己,于是那股压抑已久的热情又有所复苏。

她说忘了,不管真假,他就当是忘了。忘却一切,重新开始。然而今日清晨他领悟了一件事横在心里的刺,怎么装作遗忘,都无法彻底释怀。

它就扎在那里,不碰则已,一碰生疼。只要她态度决然,自己便会闪回两年多前那个新婚之夜,化作寂寞红烛下的一个孤独人影。

“你想一个人守着这院子吗?”

这句话跳入脑海,灵魂即化作胆小鬼四处躲藏,那根刺随之插得更深更疼,他握住沉甸甸而冰凉凉的锁链,走前来不及说的话,心中在意之人,似乎也随着铁链一起封住了。

深呼吸数次,梁穹掩饰住沉重的心情,示意奴仆将锁打开。

日光斜照进房内,投射出一个身影,前桥正抱着双膝坐在椅上发呆。听见开门声,耳朵动了动,却没看他。

梁穹屏息走近,小心翼翼地避过半块被扔在地上摔碎的瓷片,于她身旁蹲下,叹息道:“殿下为何不吃饭?就算对在下有气,也别伤了身体。在下叫人重做饭菜,您用一些,若想罚在下,吃饱了也有力气。”

前桥只是摇头,下巴架在膝头,两侧头发遮去了表情。梁穹刚要开口再劝,就见前桥通红着眼望过来,睫毛一瞬,下眼睑蓄着的泪花啪嗒啪嗒地掉下,如断线珍珠一发不可收拾。

他从未见她如此哭泣,一时心头大乱,无措道:“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前桥不答。梁穹以为她因上午之事委屈至极,心中一痛,连忙揽住她双肩道:“我错了,是我错了,急于进宫,怕迟了引圣上猜疑。您越不肯说,我便越急,无奈出此下策。您别哭,您罚我可好?”

前桥默默摇头,这眼泪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心疼梦中的梁穹。他这半年独守公主府,自己虽听说过,却没亲身经历,仅凭想象根本体会不到他有多难捱。看到眼前的他,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既欣慰于他如此坚韧,又难过于他曾饱受摧残。

她蓦地将梁穹搂住:“这哪是你的错呢……至于怨你、罚你,更是无从说起。我并非想瞒,只是不愿麻烦你,又想给那群闲人找点活儿干……”

不待她说完,梁穹便轻拍着她的后背,连声道:“我懂,我懂,我知道了。”

“我没回答你到底干什么,是现在还没搞出名堂,解释不来。糊弄他们还行,可你一问我,我就心虚了……”

“殿下。”梁穹叹息道,“我没怪您,我怎么会怪您,我是害怕……”

他怕什么却未说出口。梁穹闭上双眼感受那怀抱的温度,手臂愈收愈紧。

“乐仪说的对,我能有你在身边是何等幸运。可自你入府后,我待你一直很差,总是做践踏真心之事,一次次伤你、折辱你。”前桥蚊声道,“过去之事已无从追悔,我知道说抱歉也无法弥补,但日后,日后我会待你好。”

他没料到前桥会提起这些往事,心顿时像是被揉捏了一下,眼中也有热流涌出,那些烦闷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他搂紧怀中之人道:“我岂敢奢求这么多……能有殿下此话,已胜过一切了。”

她虽然欣慰,却也觉得梁穹太容易哄了,不禁破涕为笑:“这也太宽容了吧?”

梁穹却微笑道:“不是宽容……我们是妻卿啊,往后余生数十载光阴,还要福祸同担,荣辱与共,我岂会沉湎过去,怨怼当初?更何况,殿下亦不曾全然置我不顾,那时相救之情,我虽不说,却感念在心。”

呜呜呜,魏留仙何德何能,拥有这般忠犬男友啊……前桥只能将其归结为诱荷plus的拉郎。至于他所说的“搭救”,却不知所指何事。

在幻梦中半年时间瞬息即逝,浮光掠影看不真切,难道说魏留仙在折辱梁穹的百忙之中,还抽空维护过他么?

此刻想不明白,但看他释然,负罪感减轻不少。梁穹伸手将她横抱而起,穿过书房来到寝室,将她放在床上,又担心她坐了太久身体乏累,拿软枕垫在腰后。

“殿下稍歇,容在下更衣。咱们吃点东西,旁的慢慢说,可好?”

前桥点点头,对梁穹微笑。

2.

梁穹吩咐奴仆们将饭菜摆放于厅房中,自己则解开腰带,将繁复礼服件件除下。前桥不住地打量他脱衣服的动作。想起梦幻之中,初来公主府时他还略显消瘦,手按在胸前能摸到分明的肋骨,如今身体已经愈发匀称结实。虽不及成璧那么有肌肉感,却比当初青涩之状耐看不少。

梁穹刚要换上常服,就察觉到前桥灼热的目光,动作一停。“殿下看什么呢,眼睛都快不转了。”

他明明神色了然,又要明知故问,眉目含情欲拒还迎,还端得优雅从容。前桥心道,从前是魏留仙想把他的壳儿敲碎,现在怎么感觉,他是故意装出一副壳,等着被敲呢?

尚未穿好的衣服停在原位,中衣整齐的领口被她拉开,前桥摸上一把,啧啧称赞:“还是现在的身材好不像两年多前,瘦得有点憔悴。”

梁穹看着贴在胸前的那只手,奇道:“方才就想问,殿下怎么突然提起两年前的事?您不是忘了吗?”

前桥道:“……我刚刚做梦,又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