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熙衡意外玩起坦白局,前桥竟然失去了预测事件走向的能力,更可气的是,她发现这人在面对她和魏留仙时持有两幅嘴脸。当着她能瞒就瞒,当着魏留仙竟如此坦荡,阴谋也好,自私也好,毫无保留,尽数说出。
深厚的感情积淀带来了自信,而魏留仙也一向喜欢打直球,坦言并未招来过多反感,这恰恰说明,她本就知道答案。
她竟能如此理解赵熙衡,这让前桥非常难以理解。
“我心里没放过旁人,更无心当她人郡卿,今日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因为你说过要娶我。”赵熙衡低声道,“如果我们最终没在一起,熬过的日子还有什么意义?我们为联姻奔走,忍耐他人威逼,如果不能换来和你的未来,又有什么意义?”
“当年计划太草率,我也太幼稚,”魏留仙沧桑地苦笑道,“我那时可没想过,向你奔赴的路上,会有那么多痛苦和煎熬。我理解你的身不由己,但这几年对我来说……太难过了。”
赵熙衡闻言忙问:“仙儿,你想放弃吗?你,你要放弃我吗?”
魏留仙没回答他,而是道:“你知道比这些更可怕的是什么?是当你的背后有了太子,我就无法看清你了。我不知道你的行为出自本心,还是万不得已,就连你方才说的话,我都无法全然相信。
“我明白他的意图,他想通过你掌控我,但你的意图呢?你说想当公卿,和我在一起,可若我不是公主,没有尊贵的地位,也无法帮助你在父兄面前出人头地,你还会执着于当我卿子吗?”
他会吗?
这问题没意义,即使不会,赵熙衡也要答“会”,这是道送分题。
“我最初是想出人头地,可后来发现,即使成了荆国公卿,也别想在他们的摆布下翻身。”赵熙衡道,“当年的我也幼稚,一心想得到他们认同,追求更尊贵的身份,更大的功劳,更多的青睐,如今早在失望中倦了……你是公主,那我就当公卿,你若不是,我也跟着你,做对儿寻常妻卿,总之我只想与你为伴。
“仙儿,我今日所言没有半分掺假,过去对你的误伤,我会尽力弥补,以后这样的事都不会再发生了……你还肯要我吗?”
他用一双湿润而忐忑的眼睛注视着魏留仙,两人明明很年轻,样子却十分疲倦。对于投诚的赵熙衡,她还肯要吗?自赐婚事件起,她就没过上一个舒心的日子,与姊姊的嫌隙,与庶卿的猜疑,与此人在放弃和坚持中的反复拉扯……可即使这样,那个名叫“赵熙衡”触点仍放在心里,即使说过想和别人重新开始,即使对他所为有诸多不满,她还是选择赴宴,出现在他面前。
她从未如此对待旁人,前桥意识到,魏留仙是真的爱他。
可赵熙衡配得上这份信赖吗?
魏留仙尚未回答,他又突然抬手至怀中,将什么东西掏了出来呈递过去。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信封,连字都没有写,魏留仙拆了,抽出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不少名字住址等信息。
前桥只读了几行,当即认出那是什么,虽非原版草稿,但内容与记忆中几乎无差,不由得心头一跳,魏留仙仍不解问道:“这是?”
赵熙衡便答:“我知道空口白牙不可信,特意准备了此物这是太子近年来安插入荆国的细作,在他手下办事的几年间,我一个一个搜集而来,真实可靠,你照着拿人就是。”
果然是这封信,前桥目瞪口呆,不知说什么好了。
出卖太子不说,他还做起双面间谍,拿着细作名单,向魏留仙投诚了?
当初在兴国意外得来的证物,原来早就出现在魏留仙手上过?可为何她毫无印象?
魏留仙将信纸仔细看罢,她似乎有惊人的记忆力,让前桥想起她五岁即诵国史的往事,下一秒,她就摘掉油灯的风罩,将纸凑近火焰点着了。
“此事惊动皇姊,你也脱不开干系,由我日后处理吧,”看着火舌将信纸吞噬,魏留仙的神色终于缓和了,轻声道,“我愿意相信你是不得已,也愿意相信你心中仍爱着我,但是熙衡,你能感受到吗?我们之间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赵熙衡喉咙微动,似乎知道她所指为何,抿唇道:“是。”
“还能回去吗?”
这话让他重燃了希望,笃定道:“能!”
或许从对方眼中见到了想要的东西,魏留仙浅浅地笑了。
“只怕这条路,比我们想象中还要难走。”
话音未落,身后上锁的门就被敲响,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面急切地传来。
“公主!公主可在里面?”
是成璧。魏留仙微微犹豫,还是将房门打开,让那个面色铁青之人进来。成璧双目绕过魏留仙,直瞪向刚刚离席的赵熙衡,怒意甚至将端来酒菜的侍者吓得不敢擅动。
魏留仙倒是淡然,问道:“吃饭了吗?”
“吃了。”成璧的回答冷冷冰冰,仍带着对梁穹被掌掴的怨气,与赵熙衡怒视彼此,魏留仙却不给他发作的机会,见他不借坡下驴,便淡漠道:“既吃过,就候着吧。”
“公主,随我回去吧,好吗?”
成璧努力将不满情绪排除在外,语气软下来,甚至带着央求。
“庶卿不放心,叫我过来找你,还让我转达一句话你上次问他的事,他觉得甚好,只要你回府,他就听你的安排。”
哪件事甚好?重新开始,帮她忘掉赵熙衡吗?
前桥听懂了,心几乎被攥成一团,魏留仙却像没长耳朵。梁穹姿态越低,反而越增长她的气焰,对成璧道句“我要会客,你要么留下侍奉,要么自己回去。”就不再理他。
成璧不甘心回去,又对她的无情何其失望,咬了咬牙闪身站在她背后,眈眈地盯着破坏家庭和谐的始作俑者。
可……一个巴掌拍不响啊,魏留仙到底还是选择了赵熙衡,这个决定甚至在动身赴宴的一刻就做好了,莫说是成璧,纵使梁穹本人过来,只怕也会自讨没趣的。
3.
成璧既入内,王聪也跟着进来,两人面对面立着,两个主人面对面坐饮。
心事积郁已深,当着旁人也有许多禁忌,酒成了唯一打开牙关的钥匙,两人不知不觉越饮越多。
与静默的室内不同,室外的京都夏夜热闹非凡,对街瑶歌楼鼓笙骤起,以一场别开生面的表演招徕客人,歌者倚着栏杆,在伴奏中开了口,声动梁尘的歌喉刚起调,魏留仙的耳廓就随之一动,脸上浮现若有若无的兴趣,手指也轻轻打起节拍。
余人顺着她的目光,向音乐的来处望去,歌声穿过街衢飘进窗口,唱词清楚得如在耳旁。
“少时初见岍江渡,把臂览秀巍。而今重会,岍江覆雪,双鬓染霜霏。
“故友追昔凭桂酒,一盏尽一杯。灯底离愁叠画影,独付我、老来悲。”
歌声由轻曼转为哀婉,一曲终了,窗外高呼歌者再唱,魏留仙却望着窗口发起了呆。
像是为抵消惆怅,赵熙衡调侃道:“那唱歌的与你相识吗?”
魏留仙回过神道:“做过他几次主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