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心中有我,自然会待我好,若心中没我,就算当了庶卿、公卿都没用,”他似在叹息道,“而且‘庶卿’这个称呼,对旁人的意义和对梁穹不同。他应该也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在你的府上,提起庶卿,只会想到他。”

成璧总是对梁穹很维护,如今连自己的利益都能舍了,前桥疑惑道:“你怎么对梁穹格外顺服,他给过你多少好处?”

“什么好处啊。是因为我看得出来,庶卿待你是掏心掏肺的。”成璧道,“你最初离府外宿那段时日,庶卿想见你又不敢,曾托人辗转找到我,打听你的近况。你那时说他是圣上的耳目,可我觉得不是,庶卿只是怕你在外过得不舒坦。你后来用顺手的物件,都是他按照府中常用之物置办好了,托我送来给你用的。我知道他是真心待你,一直都知道。”

他这番话弄得前桥心里不是滋味,想到临行前梁穹魂不守舍地求她带上自己,更叹世上无人能做到梁穹这般。

“他待你一片赤诚,你又置之不理,我再不对庶卿好点,岂非寒了他的心?”

“谁置之不理啦?”前桥道,“我都记在心里呢。”

成璧便叹:“你对庶卿哪怕有对‘那家伙’一半好,庶卿都能感动到哭了,哪像他,被眷顾得不知好歹。”

成璧所介意的“家伙”,向来都只有一个赵熙衡。可对恃宠而骄者而言,“宠”是积火之薪,没人另眼相待后,“骄”也就偃旗息鼓了。

晚上停军修整时,赵熙衡自然而然地端起饭碗与随行者共餐,不去讨她的嫌,路上就待在安吉郡主府的马车中,除吃喝拉撒外别无所求,简直只剩下那四尺见方的生存空间。

走了几日,就连成璧都疑惑,他莫不是被打怕转了性子,怎如此消停?前桥却嗤之以鼻:“不知憋什么坏呢,且看着吧。”

5.

去玉龙的路是熟悉的,加上记忆中那次,她已走过三遍。当年魏留仙走得匆忙,她初春时走得悠哉,如今到了盛夏,四处郁郁葱葱,她们却无心停留,生生把同一条路走出陌生感。

好在城镇还是老样子。夏日的五水原四处透着宁静和悠闲,可过了江去新塘,感受就截然不同了。

这里是去春台的必经之路,印象中小巧的“女同之城”此时人满为患,派人查才知城内多半是从春台南逃的商人。

春台府以对兴贸易为主,兴国内乱后,兴人仿佛没了主心骨,时刻担忧战争会蔓延到荆国北部。他们率先南逃,又舍不得利用战事发财的机会,便将新塘作为缓冲据点,维持着生意静观其变,也把焦虑一股脑带入这座小城。

打听消息的士兵带回一张民间招兵告示,说城内几家大户正在筹钱招兵买马,想北上共纾国难,前桥读者那张慷慨陈词的倡议书,落款处是个令她眼熟的名字:姃瑞。

姃娘子也在为国焦心吗?她还怀着孕呢,应有八个月了,这让前桥担忧,却因重任在肩,无暇停下拜访故人。

逃离春台的空缺被北上义士补足,外来者带给新塘的匆忙和慌乱,竟激发了本地居民的报国热情,她们纷纷将房产田地卖了换成铠甲和战马,有者向北投奔固砾,有者往西赶赴大亭。

在春台,前桥等人进行了最后一次停军修整,春台府尹奉命在官署接待储君,前桥提及新塘所闻,春台府尹也唏嘘不已。

“新塘有好几家大户牵头,纠集了大族显贵与平民,置办齐铠甲、兵刃和战马,自愿去固砾投军。”她说到此处,叹息道,“春台的富户都卖了产业往南跑,新塘则是往北去。当地有个竹萱楼,本来是新塘一绝,掌柜前几日刚把产业卖了,连同手下那几个妓姐儿,将家当换了粮米和战甲,说是要送到固砾军营。”

那些捐赠者中,也包括小莫姑娘吗?前桥不知,只觉数月之间一切都在大变,与故人再会时,也不知是怎样的情形了。

硝烟的味道从春台开始蔓延,可越接近觐坞,反而步入暴风眼般愈发平静。觐坞府尹和城主将她迎进门,知道她没时间休息,也不耗费时间做无用的寒暄,急派护卫队送她前往缠腰道。

在那里,前桥终于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营盘前站着几位玉龙军和固砾军高阶将领,为首的正是身穿铠甲的严珂,她微笑着对前桥施礼:“没想到下次相会能来得这么快,储君殿下。”

0164 164.牛头马嘴乌龙话,虎冠豺襟青蝇军

1.

严珂带领前桥去了玉龙军事指挥所,途中讲起两军目前对峙情况。老月豺的军队早就纠集在玉龙之外,大概有三万兵马,他们的诉求是荆国不要干预兴国争斗,并将窝藏的“叛军”交出。

“投奔我们的太子残部有多少人?”前桥发问,严珂答曰:“一万。他们并非‘投奔’,只是寻求政治庇护。”

“那兴梧联军的人数呢?”

严珂道:“保守估计有二十万。人数不是最大的问题,这些人马我大荆也有,且兵甲坚利,粮草充足。只是兵戎相见,难免激起三国之战,不知圣上有何看法?”

皇姊想打,不仅想打,还想利用赵熙衡和太子的一万残部打到敏都去,但令严珂迟疑的也是问题之所在荆国官方做好了宣战准备,可民众呢?春台的乱象至少证明,百姓多半还是期待和平的。

“皇姊不怕战争,只是怕战争牵扯无辜百姓,官府开始护送玉龙和觐坞两府民众南迁了吗?”

“老弱皆已逐次迁出,青壮者都是自愿留下参军的。”严珂虽是西部人,也为治下百姓自豪,“觐坞民众多半是羽光将军旧部,即使已弃甲为民,也决不畏战。”

类似的话从施克戎处也听过。他说六十多年前,刚刚拿到觐坞之地的羽光将军令部下在此安家落户,让荆国文化和思想落地生根,觐坞城就是这样从无到有建设起来的。如此,也养成了觐坞新住民“闲时民战时兵”的铁骨。

严珂随后将她带至玉龙官署,将一位官员引荐给她。

“玉龙城主谢染山,参见殿下。”

那人对她行礼,前桥灵光一现,奇道:“你姓谢?莫非羽光将军是你的亲人?”果不其然,谢染山莞尔笑道:“家母谢铮,羽光将军正是下官姥姥。”

昔日传奇的后裔,如今近在眼前,对于前桥而言这场会面像是朝圣。谢染山有四十多岁,乃谢铮次女,她还有个姊姊,现任凝云堂水云旗旗主。谢家在京都的根基只剩皇舅爷府邸中的浅痕,但在北境,她的血脉如六十年前那般强韧地蔓延。

“如今储君来了,一些事就好做了,”谢染山道,“我们也想听听兴国的想法,却没有对话的机会。西梧侵略之野望一直为兴国忌惮,如今这位三皇子与其勾结,实悖于兴国君民之意,不知他是想颠覆国体,效法西梧,还是想拿兴国为西梧进贡。”

前桥好奇道:“兴人为何一直忌惮西梧?他们不也是男子为尊吗?明明共同语言更多,也更合得来吧?”

谢染山闻言摇头道:“荆兴两国虽有诸多不同,但政权架构差别不大,还是可以求同存异平等对话,在西梧并非如此。西梧部落彼此分立,常年以战掠取资源,战败部落会沦为战胜者的奴隶,视同狗彘,生杀予夺。如果说大荆尊重的是女人,兴国尊重的是男人,那么西梧所重的两者兼非,唯有自己部落的血脉而已。因此西梧侵略者被视作洪水猛兽,为荆兴两国共斥。”

一向听闻的西梧“狼子野心”,原来是这么回事,根据谢染山的描述,西梧更像不开化的血腥原始部落,难怪会出现“捧神”这种邪恶的信仰。

“以往两国合力,共拒西梧,如今这位三皇子冒天下之大不韪,与西梧勾结,想必坐稳储君之位也不容易啊。”严珂顿了顿,又道,“殿下,兴国太子旧部想见安吉郡卿,让他以皇子身份主持大局,可他已是我国郡卿了……”

严珂尚不知皇姊的考量,只能旁敲侧击询问她的意见,前桥随即命人将赵熙衡带来。

“安吉郡卿已随我来了,这也是圣上的意思。”她刚说了一句,严珂就懂了大半:“那臣等先与安吉郡卿商议好细节,再带他见太子旧部,务必促成两国合作。”

2.

与赵熙衡的会面像是一场威压,严珂和谢染山对他讲明利害,他可以执掌投靠他的兴国兵马,代价是一切行动要与公主和严珂商量。这不光是赵熙衡要遵守的规则,也是一份政治任务他要让太子余部也同意这项条款,才能获得荆国配合。

即使严珂不强调,赵熙衡也早知所处境地,此刻服顺称是,并无他言,严珂满意道:“一会儿安排郡卿和兴臣见面,郡卿都需要什么?我等好帮您筹备。”

赵熙衡还真有要求,他道:“有劳大人让王聪陪我一起去。”

“王聪?”严珂不知此人,微感疑惑,而赵熙衡看着前桥,显然是在请求她的同意。

前桥记得那位随从曾是太子家臣,受太子指派来到赵熙衡身边监视,如今太子倒了,王聪如丧家之犬,被安吉遣来服侍郡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