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兴皇维持着翻阅的姿势,半天都没动地方,他继续向后又与那张关于陆阳的行踪汇报打了照面。他向前桥投来复杂的一瞥,震惊、疑惑和心虚在他脸上反复变换。一切接收到的信息正在排列重组,兴皇静静地梳理着思路和情绪,前桥的心也跳到了极点。

她不确定这方法是否奏效,但置之死地而后生,好过单纯的蒙蔽。先沿着老月豺的思路,递过太子与她通气的证据,可当“真凶”露出马脚,指向太子的证据就会统统反噬,回到老月豺身上。

那字笺乃临摹真迹而成,只是原本的落款“肖俦”,按施克戎寻来的另一张信札摹写为“征”。老月豺喜欢以“征”代“徵”的习惯是何其隐秘的记号,兴皇怎么也不会怀疑是她伪造。若赵寿徵的身份早被荆国公主知晓,解药也一早奉上,基于此的一切后续推论,都要从头来过。

“这是什么?”兴皇问道。这回换前桥守口如瓶,她一口咬定不知。

“不知道?”兴皇似乎因诸多念头缠绕而老态毕现,他反复翻阅那几张纸,半天才自言自语:“是啊,你为何会与太子联手?明明恨他还来不及……允德这个傻子,自以为和你说得上话,竟被人摆了一道都不知!”

前桥半垂着头,沉默地听着,似乎辩无可辩。

“平国公夫人是贵妃密友,你一直借住在她家中,夫人竟未告知贵妃你的踪迹?寿徵多方搜捕你未果,反而能让太子遇到?”好像一切讲不通的都打开了结,兴皇冷笑道,“其实毒早就解了对吗?假惺惺在寿徵准平妃家门口晕倒,与太子偶遇,是为嫁祸他做实罪名?你们做的好一出戏!”

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帝王之怒被狭小的偏殿困住,只能挥袖拂掉桌上的笔架砚台,随着几声轰隆巨响,三个嬷嬷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前桥依旧站着,只是目光不敢看他,也不说话。

老月豺的“手书”和令牌拓印的出现,让兴皇的怀疑在相反的方向得到解释:突然来访的邻国公主、延期发作的毒药、被“抢走平妃”的庶子、因玉龙山交割深受争议的储君、关于太子指使陆阳接近公主的罪证……一场夺嫡大戏扑朔迷离,几乎在他面前颠倒黑白,将疑刀挥向为他鞍前马后的太子。

“这个逆子,简直枉费贵妃对他的疼爱!”

他没法对前桥做什么,却明白她已知晓自己做过什么,索性不再伪装面上的和谐,冷冷下达逐客令:“你还要在敏都待多久?”

“陛下要是不想见到我,我随时可以走。”前桥道,“但是在此之前,我想参加兴国国祭。”

“孤不准,”兴皇沉声道,“你不能再踏入敏都半步。孤依旧会支持你作为公主完成游历,但那是在兴国之野,而非孤的国都。你休想,再插手孤的家事。”

出了国都,安危也就不由他直接负责了。好在有固砾军和两位使臣在,前桥不会把兴皇的话理解成威胁。更何况,这破地方她本就不想多待。

“朱文苑已是我义妹,我不管怎样都会带走她。陛下,我先同您说好,太子利用陆阳对我所做之事,我皇姊还不知道,我也可为保两国和平不去追究,但倘若国公夫人在兴国不被善待……我会让事情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

有一天,京都天空突现两个白色圆圈,众人不知其为何物,恰有双鸟穿梭其间,梁穹见状随口吟道:圆圆两白璧,双双挂天际;若是苍天横素体,也引鸟来戏。何缜嫌其粗鄙,另赋诗云:圆圆两蛋壳,秃秃不见毛;苍天若有两只鸟,卵就两个少。成璧则皱眉道:圆圆两颗眼,急急双飞燕;苍天不欲分臀瓣,看你如何钻?

茶某什听闻,惊曰:你们脑子里怎么都是这些东西?那分明是读者给我投的猪猪啊!

(已修重发)

0149 149.独宠与人棍

1.

前桥是由宫侍领回宴席的,兴皇并未同行,只是派人传旨太子,说自己因圣体乏累与皇后同去歇息,由太子接替主持宴会。太子不知谈话中发生了什么变故,前桥回来后也未给他好脸色,顿时心生忐忑,好不容易熬到散席,想留住前桥仔细询问,又遭拒绝。

罗生门即将落幕,太子捡了个大便宜,前桥没兴趣虚以委蛇,倒是让乐仪寻到老月豺,最后与他说几句话。

“你不该和太子斗的,”前桥道,“你比太子和赵熙衡幸运很多,至少生母还在世,怎就不知满足呢?”

老月豺的脸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前桥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极不友善的目光。

“你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我就要走啦,可能很久都不会再见面,临行前想到一些事,还是想让你知道。”前桥说着,笑嘻嘻向他招手,老月豺迟疑着移步到她身旁,听她道:

“虽然我不喜欢你,但也看得出来,你比赵允德适合当储君。你能在望迁整顿守兵贪腐,假以时日,一举革除国弊也不成问题。可他身为太子,心中全无家国,只有自己那点算计……你知道吗?早在去年十月,我就曾预知兴国入冬将有暴雪,托赵熙衡告知太子,不料他得知消息后,所做的准备不是救济灾民,而是让你接这烫手山芋,自己从中作梗,还把灾民赶到我大荆。

“至于赵熙衡的救民之举,也并非太子授意,而是我得知太子无为,痛骂赵熙衡误事,他为挽回名声才做出一系列补救。你只知道太子卖国,为封我的口可开八百万两高价,可这哪里是他第一次行此事?为打压你的势头,他能将半数兴国民众性命视为筹码,八百万两又算得了什么?”

老月豺愣在当场,随后因愤怒目眦几裂,那双豺眼本就狠毒,如今反射了星火的微弱灯光更显凶相。前桥却似没觉察,自顾自道:“所以比起他,我欣赏你多一点,换成是你,未见得有多高明的主意,至少做不来这种事吧,”她停了停,突然就笑了,“可我为何支持你当储君?你性情暴戾,不好掌控,对荆国又满怀敌意,倒不如一个昏庸的亲荆之人有用。赵寿徵,大势已去,再对太子反攻只会失败,我劝你一句,就算为贵妃着想,也该收敛锋芒,向他俯首称臣了。”

乐仪听出前桥就是特意来拱火的,防备之心早就提了起来,见老月豺恼羞成怒,欲抬手袭击,连忙将他手腕拿住。老月豺刚有举动就被钳制在半空,乍着五指动弹不得,咬齿道:“既不帮我,说这些做甚?你们还欲对我母妃如何?!”

“告诉你是因我憋不住秘密,想临走前分享给你,顺便欣赏你的表情。至于贵妃,我马上就要离开敏都啦,又能如何呢?”

“那你为何句句提到我母妃?”

这话也引起前桥一阵自问,为什么呢?她说不明白。可能是很喜欢这位自来熟的后宫名媛,也可能是冷宫中的思嫔遗物带来的触动,对老月豺为数不多的怜悯,竟是冲着陈贵妃给出的。

若老月豺不得圣心,陈贵妃又将何去何从呢?前桥不得而知,将惆怅收敛入心,唤乐仪离去。

2.

万善驿中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未被今日发生之事影响的众人,还延续着昨晚没心没肺的团圆之乐。前桥进了门,见梁穹与孟筠、子昂、宁生把酒言欢,何缜同成璧、施克戎过招对剑,身着固砾军服的使军们三两成群,言笑晏晏,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多带几个人去平国公府,把朱小姐请来,日后三年五载都回不了家,让她带足了行李。”前桥向一位固砾军人吩咐道。何缜等人随即发现她回来了,热闹地围过来迎接,阵势之大看得乐仪直砸嘴:“这一大家子,可真壮观。”

“你不会在羡慕吧?”

乐仪道:“当然啊,要不是为等你回来,我何必将婚期迁延至明年?收哥晚一日过门,我见了公卿庶卿,就要多羡慕一天。”

前桥才想起乐仪的婚事,顿时惭愧起来。扪心自问,她决定游历时完全没考虑过乐仪,对方一定是想邀请自己去南郡,与游历的行程冲突了,才把婚仪延期。想到她同收哥正是情投意合之时,两人只怕要偷欢解馋,前桥十分过意不去,宽慰道:“等在兴国转上一圈,我就随你去南郡。你也无需羡慕,我总觉得你的后院将来比我热闹。”

“这叫什么话?”乐仪不满道,“我从前是花心些,可那是不想结婚的时候,一旦我想负起责任来,会很专一的。”

她?还专一?前桥压根儿不觉得这个词能与乐仪挨边,见她一副认真的表情,心里又不免犯嘀咕:难道小妮子的终极期望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也太离谱了。

果然乐仪就是乐仪,她严肃道:“我决定独宠收哥,”随即又伸出两根手指补充,“……两年。”

“两年?”

独宠竟然还有提前规划好截止日期的?这是哪门子“独宠”?可在乐仪看来,她的决定给了卿子莫大殊荣。

“头两年,我不会再娶他人了,就一门心思与收哥做伴……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对待婚姻是很认真的,与你不同你知道当年我为何着急回南郡吗?实在是看不得你们新婚妻卿互相折磨,好像小时的母侯父卿重现眼前,让我对婚姻的排斥更上一层,心中不得劲,赶紧跑了。”

她标榜自己也就罢了,怎么还拉踩上了?前桥皱眉道:“那两年之后呢?”

“我哪知道?随缘嘛,随缘。”

看乐仪嘿嘿贼笑的样子,就知她八成把冶铁厂的宣传部长忘在脑后了。前桥对乐仪诠释的“独宠”十分不屑,可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何缜他们耳中,公卿竟像没见过世面般感叹道:“独宠两年?郡主对郡卿也太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