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又不能白白便宜了太子,最好把老月豺的恨持续转嫁到太子身上,兄弟持续内耗,才能杜绝一致对外的可能,如此太子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有老月豺掣肘,老月豺的好战本色有太子压制,兴国对内求安稳尚且艰难,又怎有南图之心?
前桥出神道:“我明着包庇他,倒会引来兴皇忌惮……他培养太子是为对付我们,绝非放任儿子内斗,若我包庇太子,针对老月豺,岂非证明他真做了联合外人削弱手足之事?”
届时东宫易主,若老月豺励精图治,一改兴国积弊,反而是给皇姊树立强敌。不成,她得想个更好的方法,既让太子坐好他的储君交椅,又让他背上老月豺的极度怨恨,两兄弟养蛊般继续内斗下去。
针对老月豺的指控,兴皇定会分别向她三人求证,而微妙的是,目前知晓原委的也只她三人,这就留下了颠倒黑白的操作空间。
她相信老月豺没对兴皇说出全部实话,老月豺没交代的和太子不知道的,就是信息差的来源,她必须想到如何回答,既能保住太子,又能让老月豺这个“受害者”变成“加害人”,将兴皇怀疑的枪口调转回去,这样等她拍拍屁股走人后,承担老月豺怒火的就是太子了。
但是该怎么运作呢?此刻她只有朦胧的思路,需要时间重理头绪,便对卯卯道:“帮我找个安静人少的地方吧。”
卯卯心领神会,带前桥等人向一处走去。
远离花园后,人声也少了,道旁院落终于脱去华丽藻饰,显出时间和风霜的痕迹。卯卯道:“御花园附近宫室离皇帝近,都是宠妃居所,越过这里再往前走,则是太监宫女洒扫、浣衣的所在,旁边这几处宫殿太过偏僻,少有人住,景色也不好看。”
由于缺乏养护,古老的宫墙显出斑驳底色,掉落的瓦片和被杂草冲破的砖石,暗示主人身份的微不足道,这里的确算得上僻静,只是不免有些阴气森森。
乐仪问道:“这难道是‘冷宫’?”
“可以这么说吧,”卯卯道,“若妃嫔犯错或被圣上厌弃,就会迁居来此。”
这是乐仪的荆国脑袋无法想象的场景,她兴致勃勃欲往一观,被满腹心事的前桥拦住,只好立在门口,不甘地向里抻脖子。
“我听说兴国有不受宠的妃子,就连生育都在冷宫进行,你说那胖子男皇有什么好?如花似玉的女人专门与他孕育,甚至能忍受待在这种破地方。”
卯卯被暴论惊得目瞪口呆,只能庆幸所在偏僻,身后两个兴国公主又不懂荆语,无人撞见这等大逆之言。她还不知严珂今早在朝堂上怒吼男臣的壮举,否则该对荆国脑袋提高免疫力的。
乐仪见众人沉默,嘿嘿笑道:“你们就不好奇吗?我实在太好奇了,里面又没人,就让我去看看吧。”
拗不过再三恳求,前桥只能随她前去,却觉着里面不会有乐仪期待的答案。那间院落应是许久未曾住人,灰尘在角落堆起老高,乐仪东摸西几无所获,还被窗缝里的冷风吹得哆哆嗦嗦。然而她不达目的不罢休,出了院门又往别处转去,一连转过几处空宅,冷风中终于传来她的惊诧:“这里收拾得好干净,像有人住?”
前桥都不知她飘去了哪,循着声才把人找到,两个兴国公主已经面露疲态,前桥便留下严珂陪伴她们,自己拉着卯卯去和乐仪汇合。
她所说的院子确实比别的整齐,但若说有人住,也一定是错觉院墙旁拉着根晾衣绳,上面有件似衣似布的东西冻得邦硬,惨兮兮地半垂在空中,至少说明这个冬天都无人料理过。乐仪推开闭合的门扉,大摇大摆走入屋中,前桥懒得陪她折腾,就和卯卯在院里等。本以为乐仪不久便能出来,谁知她像被屋内的黑暗吞噬一般,从此再无动静。
前桥出神地吹了一会儿冷风,隐隐发觉不对,呼唤乐仪两声,毫无回应。她和卯卯对视一眼,立即往屋内跑去。气人的是乐仪并没消失,她好端端地站在陈旧的架子前抱臂沉思,对闯进来的两人视若无睹。
“一路那嘴闭都闭不上,怎么刚刚叫你又不答了?”
乐仪眼神微妙,将架子上某物递给她。借着门口的光,前桥努力分辨那个装饰品的轮廓,不明所以道:“野生玩具?什么意思?”
“唉,我的错,总忘记你失忆了。”乐仪解释道,“这东西是我们的,你也认不出了。”
“我们的?”
乐仪翻着白眼似在思索:“好像那次是太师的藏书楼晒书吧,圣上打发你我同去,‘受戒’兼做苦力。我们回程途中赶上庙会,看中了匠人手作的小玩意儿,便买了几个送朋友。”她幽幽道,“这个图案由我们定制,世间唯独几份,它出现在此,八成是‘那个人’干的。”
她不说赵熙衡的名字,是顾念卯卯在场,却也让前桥心中泛起微澜。那饰品早已蒙尘褪色,木架老旧处绽开纹路,整齐到空旷的房间恰与记忆中的某件事对上了号。
“这里是思嫔的旧居?”
卯卯一愣:“我不知思嫔住哪,印象中她惹怒圣上,由妃降位为嫔,迁居冷宫,直到过世都未被赦免……”
乐仪还不知思嫔是谁,前桥解释后,乐仪惊奇不已:“赵熙衡的母亲住冷宫?从小那副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样子,我还以为他出身不错,最起码有个陈贵妃那样的母亲呢。”
如果出身不错,怎会送到荆国求和?想到他少时在邻国做质子,长大后为太子背黑锅,实在怨不得谁,毕竟比起皇后嫡子和闺蜜传人,赵熙衡根基差得太多。
得知屋主是思嫔后,乐仪的探秘动力愈发深厚,不一会儿就从床底灰堆中翻出个旧箱子,嘿嘿笑着摩拳擦掌。那箱头挂着的铁锁被她无视,手握锁头蛮力一扯,竟将搭扣拽变了形,随着她继续发力,箱口就这么被生生拽豁了。
南郡大力神果然可怕,难怪皇姊急着收编她们!前桥觑着眼寻思,卯卯则慌道:“郡主,这不好吧?”
乐仪一边发力一边道:“怕什么?它的主人不会回来了。”
的确,无论是原主人还是现主人,都不会回来了。旧箱子终于在乐仪不懈努力下敞开了盖,内容之物随着飘起的浮灰露出,三人探头看去,放在最上的是几件少年身量的衣物,崭新得像从未穿过。
当日赵熙衡的话重现在脑中,他说母妃曾为他做衣,因为不知身量做小了,看来不全是博得可怜的谎话,这箱中就是被他收拾起的遗物。将几件衣服拿出后,只剩些零零散散的小玩意了,早就暗淡的珠宝首饰、几乎没被使用过的脂粉匣、一把崭新的头梳……曾经孕育过皇子的妃嫔,遗物竟少得如此可怜。
乐仪接着往下翻,从七零八碎的最下方拽出一封信笺,见封面写着“熙衡亲启”四个字,乐仪啧啧地将它递给前桥。
“你们真是胆大包天,”她轻声叹道,“这东西留不得,带走毁了吧。”
别说她了,前桥也头皮发麻,赵熙衡和魏留仙臭毛病怎么一模一样!但紧接着,她就发现手中信封乃挂羊头卖狗肉,内里盛着的并非她的手书,而是字迹不同的两份纸。
2.
第一封长信内字体工整稚拙,前桥读之,愈发心惊。信中提及远沙府季氏、京都瑶歌楼,分明与陆阳踪迹吻合,似乎是监视陆阳行动者递回的消息。她迫切想知晓这封信到底给了谁,直到一句“请旨东宫”入眼,方知这是专呈太子的汇报。
它为何被赵熙衡收藏着?是狼狈为奸的两人共享了情报,还是赵熙衡从太子那偷来的?前桥想不通,又展开另一叠纸片,随即认出赵熙衡的字迹。纸上潦草而匆忙地记着很多地址和姓名,笔画粗细不一,似乎书写的时间和所用工具不同。
可这又是什么?
她努力分辨,终于从字里行间找到了一处熟悉的地名“京都东市宝阳桥旁源祥典行 ? 掌柜林大鸣”,心头骤然灵光一现,对乐仪道:“这是太子的细作名单!”
“什么?”
前桥心头正在狂跳,这很可能是赵熙衡已知的渗透荆国的太子细作,其中大概有些像林大鸣般失效,可有些没准儿还在运作。赵熙衡竟暗中记录这些东西,难不成也想有朝一日反咬太子?
但他能把这东西给谁呢?兴皇一定在背后支持着太子的举动,向老月豺揭发也不对口,他要揭发,只能向荆国揭发可他本来就怀着目的接近魏留仙,还有脸向荆国揭发?
前桥将信笺塞进衣袋,虽然暂时想不通,但这个两面三刀的反骨仔确实送了她好一份大礼。她们已将箱子中最有价值的部分收好,剩下的便放回原位,思嫔留下的东西实在不多,遗物箱子轻飘飘的,乐仪搬挪一点都不费劲。
临行前,卯卯将那木架上的饰品重新拿起。
“你要收着吗?”卯卯问她。前桥不记得此物,只当累赘,却见卯卯将其握着盘玩,似乎爱不释手,于是道:“反正也无主了,你若喜欢,拿走就是。”
卯卯默默把那饰品揣进腰间,跟在两人身后走出。寒风吹起晾衣绳上硬邦邦的布料,发出一阵奇怪却温和的声音,前桥突然问道:“你见过思嫔吗?”
卯卯道:“小时候见过,是个温柔又好看的娘娘……和二殿下眉眼有些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