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那日,几位兴商在春台吃饭,惨遭一伙贼人痛殴,去医馆包扎完毕,本想次日报案,然而祸不单行,入夜又遭恶徒洗劫。在场者不仅被打得伤上加伤、鼻青脸肿、口歪眼斜,其中一位卢姓客商更是倒霉,被人以残忍手段割了阳脉。
那人捧着鲜血淋漓的命根惨呼,随即被一位身型稍矮的恶徒无情踹脸,痛晕过去。再醒来时已失去最佳治疗时机,断根难续,唯剩残卵,望之可怜。众兴商皆觉受辱,以乾元商行为首,结成抗议队伍,走街串巷,呼吁荆国平等对待外来民族,莫让歧视愈演愈烈。
荆国人生性包容,同情心泛滥,倒是同仇敌忾地跟着声援了一会儿,可转眼又听酒楼中目击第一场凶案的小二讲述受害者的恶臭发言,这下跟着游行的人也开始倒戈,转而呼吁起死刑。春台讼狱寺原本将此恶性事件定为谋财害命,长官调查传言后懒得办案,也不愿抓捕见义勇为者,定个打架斗殴算完。
乾元商行一看风头不对,也不敢趟浑水了,纷纷将条幅和口号扯烂,拿出各扫门前雪的明哲态度,和恶臭同胞割袍断义,誓死服务荆国主顾。
同胞的血肉垫在脚下,竟给他们拉了一波好感,生意未受太大影响,只是招待客人时脸上笑容愈发讨好,腰也愈弓愈低啦。
一场闹剧之后,始作俑者正离开春台北行。
5.
薄雪仍旧未停,往岍江边上一站,就觉寒风刺骨。众人放弃乘船出发,转用包裹严实的马车,前桥抱着手炉坐在其中,会比坐船舒服不少,纵然绕些远也值得。
她经期刚过,梁穹等人仍旧不肯掉以轻心,哄她穿上层层御寒衣物。前桥头脸隐在毛皮帽子中,眼睛几乎快看不见,梁穹还连连夸她“好看”,央她别摘了风帽。
她看向桃蕊手中的铜镜,一头毛绒巨兽正和她四目相对。
“我怎么觉得,这身打扮很眼熟呢?”
成璧忽然想起她头一次在京郊见到何缜,对方就裹成了这个熊样。然而当事者并不知情,瞪着圆眼疑惑:“眼熟么?”
“你看看我,”前桥对何缜道,“是不是活像个熊孩子?”
熊孩子何缜不知如何回答,前桥也没想要个答案,将梁穹一瞪,阴阳怪气说句“庶卿好审美”,转而去马车中坐着了。
车夫一声呼和,马鞭于空中炸响,吱嘎的碾雪声里,车马再次北上。越往北去,积雪越厚,路也渐窄,她们经过三次寻访村落借住休整,才于第四日正午看到觐坞府的城门。
灰蒙的严霜中矗立着铜墙铁壁,远处一座高耸雪山被晴空照亮。玉龙山南在六十年前也是兴国故土,如今巍峨铁城将它牢牢圈起,庄严而警惕地望着玉龙山那头。
觐坞城外,前桥等人不仅遇到旅途所见最多的守军,也遇到最严格的盘查。自己的过所虽是伪造,却也是御制的高仿,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从未被拦,如今竟在觐坞府外受了挫。
“娘子是年后申领过所,当按新规执行,写明随从姓字、国别才是,为何只写了随行人数?带这么多人行远路,京都衙署怎可如此疏忽?”
她哪知道这么具体的细节啊?况且一路都没有人较真盘问,前桥道:“你要我现在回京都,找衙门问问,为啥这么给我发放过所吗?”
那人也一派纠结:“圣上颁布新规,我等只按规执行,娘子这种情况的确罕见,待我向长官禀告吧。”
她这一禀告就是半个时辰,前桥等人歇在城外简陋的旅店,看着觐坞府兵巡逻盘问通行人马。不一会儿有几个身着铠甲之人带着满身寒气骑马到城门口,与巡逻兵交谈几句,又出示了令牌,才被准许进入城中。这伙人军装与觐坞府军不同,前桥猜着应是从固砾来的骑兵。
“固砾军在此行动,看来的确形势严峻。”
梁穹道:“殿下不必紧张,固砾军有前后营之分,前营就在缠腰道附近,后营才在固砾城,固砾军出入觐坞是常态。”
她们观察着关口来往之人,终于把那核验兵和长官盼来了。
6.
“钱娘子说来此寻访亲友,不知访的是谁?”
前桥按照女皇给的说辞道:“此人名叫施可久,春台人士,现居固砾,是我一个远房亲戚。”
“固砾的施可久?”长官闻言疑惑道,“你要找的人是施可久?”
前桥有些意外。女皇将他介绍给自己时,说此人曾担任过她的暗卫,想来身份隐秘,怎么这长官像是认识他一样?
“不是本官不让你进城,而是施郎去世已有五年,也从未听闻他在京都有什么亲缘。钱娘子此行只怕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如还是返回京都吧。”
0117 117.安逸
1.
“死啦?”前桥不免大惊,“怎、怎么会死呢?”
“人嘛,生老病死,旦夕祸福……”
前桥当然不是说施可久理应长命百岁,而是感到荒诞,怎么他死了这么多年,女皇都不知道,还巴巴叫她过来找?
“不知我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人?我说的那个施可久乃春台籍贯,是凝云堂弟子,现居固砾……”
她徒劳地把为数不多的已知信息再次复述,长官叹息道:“世间还有几个施郎呢?娘子骤然听闻噩耗,难以接受,本官理解,但你我所说的施可久确是同一人。七年前我在固砾任职,曾与施郎有过交情,他旧疾复发,英年早逝,本官也深感哀恸。”
往事如烟,长官不忍再提,又去看她过所,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我也是按规办事,娘子凭信既然不合要求,请恕本官无法放行,还请自便吧。”
前桥深知不可放她离去,局势如此紧张,觐坞城只怕一天比一天难进,总不能打道回府,让女皇再开张证明吧?
她一把将那人拉住,虽是下策,如今也不得不用了。
“留步,我给你看个东西。”她从内袋中翻出公主府令牌,轻声道,“……噤声,我身份不可泄露。”
在她原本的期待中,象征身份的牌子一亮,对方会纳头便拜,乖乖放行,可那长官看也不甚至愈发不耐烦。
“我不知这是什么每日从各地拿着牌子来觐坞的人,实在太多了。”长官无奈而真诚道,“我一介小官,没见过世面,娘子若当真有背景和铁腕,大可着人将合规过所补来,届时本官一定放行。”
她说罢拱手,转身便走。前桥徒劳地叫她一声,然而对方已不愿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
前桥立在那,气极反笑一个芝麻城防官,一生见过的最高领导不过是觐坞府尹,如今竟把公主阻在城外?合着出了皇城根儿,公主府令牌都不好使啦?
仍旧有不少人通过层层检查,被守城员放行,她望向觐坞府城门,恨得直咬牙。
“行啊,行啊……官不大,派头不小,到底是边陲之地,基层尽是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傻冒儿……”
成璧看着天色,迟疑问道:“现在怎么办?”
此处不留娘,自有留娘处,前桥略一沉思,计上心头:“去固砾。施可久是皇姊让我交接的人,怎么可能死?我猜固砾或者凝云堂,一定有人知道内情。若施可久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