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实在不宜居,别说不如五水原,就连小城新塘也不如。

她乱糟糟地想着,楼梯处传来的人声将思绪拉回,循声音往来处望,门帘缝隙里几个模样打扮都很“兴商”的人正拱手作揖,在一片“请”字中,客客气气将彼此让进隔壁的雅间。

“前日我们还说,最近不常见卢老板,原来是在京都发财啊。”

“发什么财?为谋生奔波罢了!老几位可还好?”

此时纵隔着屏风,也能知晓他们兴商的身份了,几个爷们儿聚在一处,声音逐渐洪亮,随后点菜酤酒,觥筹交错,吹牛拍马,大呼小叫,喧闹得前桥和成璧想当场走人。

“粗俗。”成璧忍不住道,“从前我没怎么见过兴人,掰指头数数,也就赵熙衡一个。他身上就有诸多毛病,怎么这些人比他毛病还多?”

隔间趁着酒楼此时客少,聊天都不再压抑,不时提到在荆国颇为禁忌的词汇,妓女、妻妾、恶俗的黄色笑话。前桥只是讥讽摇头,倒把成璧听得连连皱眉,想叫小二去干涉一下。

“你个吃瓜群众,干嘛要真情实感?听着就是啦。”

成璧听话坐下,倒还是忿忿:“实在太不庄重。”

那边的话题倒也不让前桥的偷听白费,从京都来的卢老板操着明显受京都影响的口音,对他的同伴道:“京都最近又出了个奇特的货物,很受追捧,几位哥们儿不妨猜猜,我手上之物,是做什么的?”

众人微微沉吟,答出几个互不相干的猜测,卢老板呵呵笑道:“不对,都不对。据说此物乃荆国公主发明……”他压低了声音,神秘道:“是来红时,用来止经的。”

前桥和成璧互看一眼,想也知道那人此时正拿着冶铁厂第一批制造出来的卫生棉条,然而隔壁正七嘴八舌地质疑:“这……这该如何用?”

“你看它那样子,还不知晓如何用吗?”或许是谈到荆国权贵,这几人也不敢高声嚷嚷了,轻声道,“当然是……从那处放进去用了。”

接着传来众人忍笑之声,其中一人道:“卢兄说此物备受追捧?难道真有女子爱用不成?”

“我也纳闷得很,听说还有贵女专挑来红时,叫男侍帮自己放入,算是闺中之乐。”他补充着盖棺定论,“荆国女子浪荡饥渴,果然不假。”

“哈哈,毕竟是那位嘛……其浪荡之名谁人不知?能发明此物也在情理之中。卢兄在京都走动,可见过荆国公主真面?”

“年前她大婚时,倒是远远见到了……”卢老板声音压得更低,显然正说不传六耳的私语,听得众男子哄堂大笑,纷纷道:“如此看来,传言不虚,传言不虚啊!”

成璧怒了,拾起桌上的剑就要往隔壁去,被前桥拉住。成璧道:“你岂是他们能议论肖想的?无耻至极,看我不割了他们舌头!”

前桥也满肚子火,但比成璧看得开,劝道:“淡定,淡定,你这一动手,我难免身份暴露,连兴国都去不得了。”

成璧气道:“去不得就去不得,恶臭之国,我还不想去呢!”他虽如此说话,还是按捺冲动,在前桥示意下坐回原位,只是瞪着隔壁的双目好似火烧。

诸男嘲笑完“棉条”之可笑,又纷纷找卢老板进货。

“要是放我们兴国,哪个正经女人会买?羞也羞死了。但这是荆国女人的钱嘛,不赚白不赚。”

2.

吃奶还要转头骂娘,兴商是前桥见过的头一个,想到乾元商行内点头哈腰、服务周到的商家,在她背后可能也是这个屌样,前桥连吃饭的兴致都没了。

成璧更没兴致,狠咬牙关,仿佛随时要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兴”。

“只是听见些议论,就恨成这样?”前桥道,“成璧,你且记住,咱们要记的仇可不止这一次,要报复的也不只这几个杂碎。想想赵熙衡不负责任的父兄,想想他作为皇子何其阴险,甚至隔壁这群白眼狼,所有憋屈我们将来都要找回来我们是要做大事的,成大事者,忍得住一时之耻。”

“你所说的大事是什么?”成璧又问,“若要我忍上数年,看他们继续逍遥,还不如顺遂心意,当即讨来代价。”

大事是什么呢?大事是皇姊的玉龙雪山北,大事是赵熙衡和奉阴婆的密谋,甚至等她到了兴国,这大事还会包括更多。眼下她生气,可也明白不能为一己之荣耻不顾皇姊大计。

“我知你哪里不好,”成璧道,“我也曾怨你多情,恨你风流,可我见不得别人说你就凭他们,也配说你?”

前桥也见不得他们用油腻的语气,谈论魏留仙曾经的风流往事。小妮子敢爱敢恨,帅气得很,风流而不下流,唯一一次不够潇洒的翻船,还是中了赵熙衡的损招。他们一生能找到如半个魏留仙的女人已是祖坟冒烟,竟然还腆着脸对她说三道四?

隔壁的觥筹交错和笑声刺耳,想也知是何等快活。靠,忍他干嘛?

前桥道:“你去动手,可以保证掩藏痕迹吗?我不可暴露行踪。”

“当然,”成璧起身,似乎就等她下指令,以汗巾覆面道,“你在此稍候,听着就好。”

3.

成璧平日太过忠犬,以至于前桥都忘了,他看着冷清,实则心狠手辣。和赵熙衡动手从来不遗余力,更何况这几个狂妄路人。

只听门口一声巨响,隔壁间热闹的人声戛然而止。中有一人道:“这位壮士,有何指教?”

“你们是兴人吗?”成璧问道,“听闻兴人个个爷们儿得很,赚着荆国人的钱,还要骂着荆国人放荡。”

那几人一听,知道方才的高谈阔论入了旁人耳朵,又拿出了商人迎来送往的笑脸,和成璧打太极:“这位小郎,误会啦,我们可没这么说啊!荆人友善,风土宜人,我等若非心向往之,也不会在此经商啊!”

“就是就是,咱都是男人,酒后之言难免放纵,并非有什么仇啊。”

“男人?”成璧循着说话的声音,找到那位坐在主客之位的卢老板,幽幽道:“好啊,既然你们兴人酷爱自诩铁血儿郎,我们就用男人的方式解决问题。我倒要看你们这几个家伙担不担得起‘男人’二字。”

接着便无人声,只有兵刃出鞘的一声尖锐啸叫,随后重物相击之声、碗碟破碎之声、众人鬼哭狼嚎不绝入耳,方才高谈阔论的“硬骨头”正抱头鼠窜,连声讨饶。小二和掌柜听闻情况不对,匆匆赶到门口,被前桥塞了一袋银子在手。

“这是装修费、拾残费、医药费……饭钱我不包,你得找那几个家伙要。”

4.

她二人回去后什么也没说,前桥扬眉吐气,成璧倒还有点忿忿不平,梁穹当即看出不妥,问道:“成璧,你心情不大好?”

成璧扯着两边嘴角冲他笑:“庶卿不必担心,待我北上,见到固砾军军容严整、兵强马壮,踏平北边无耻之国易如反掌,心情自然会好。”

梁穹对这回答有些意外,也不打算深问,反正妻主自会告诉他。成璧将前桥平安送回后,又把何缜悄悄拉走。

“师兄,干嘛?”

他和何缜密谋已不是头一次,这回竟然有些熟稔。

“公卿随我出去一趟,有话对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