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荆圣上月前早有御旨下达,兴国滞荆流民应向当地官府报备,由官吏统一调派护送人员,助你们返回母国。”这借口完全骗不到经常参加庭议的前桥,她冷冷逼问道,“你为何不报备,仍留在此地?”
对方张口结舌,又去看那家农户的窗子,前桥见状道:“你同乡姓甚名谁?这里是他家么?”
“不不,这是我同乡妻主之家……此时她们并不在家中,仅留我在此看门。”
见那男子实在慌乱得很,前桥更加怀疑地盯着他:“你紧张什么?”
“我……”男子磕巴数次,终于试探问出心底疑惑,“姑娘你、你是谁啊?”
“现在是我在问你话,你管我是谁?”
前桥见对方顾左右而言他,对府卫打个眼神,他们立即下马围在那兴人身旁,前桥居高临下道:“你同乡在何处?”
“……在、在田里。”
兴国男子属实被她吓个好歹,被府卫架着动也不敢动。看惯了赵熙衡那副屌样儿,前桥还以为兴国男人都一个德行,怎么也没想到,面前这人会因盘问抖如筛糠。
她望向田野间狭窄的阡陌,下了马道:“带路,我去看看。”
那人挣脱不了,只能被催着行进,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头。何缜与成璧警戒两侧,前桥依旧在盘问他:“你叫什么,你同乡叫什么?”
“我叫张策,同乡叫张宗游。”
“都姓张?”
“嗯……”张策道,“我们周围几个村,都姓张。”
对于兴国来说,一村都由某个姓氏祖先发展成的大家族组成,应该也是常见之事。只是太过巧合,这张策逃难来荆,恰好遇见另一个兴国人,恰好又是他同乡……哪有这么恰好的事?
“你是投奔他来的?”
她如此猜测,男子果然点头道:“是,我起初在洲中附近乞讨维生,听闻宗游哥住在五水原,就过来找他了。”
“张宗游……你那个同乡,他很有名吗?”
“洲中很多人认识他,大概是有名的吧……”张策停了步伐,指着原处树丛中几个人影道:“宗游哥就在那里,他妻主也在。”
前桥见那处人数不少,生怕有诈,警惕道:“旁人是谁?”
“是附近农户,宗游哥正为乡亲作春祷仪式,用以祈求今年丰收。”
“春祷仪式?”这陌生的名词引来前桥疑惑,而方点头道:“对,来自我家乡的春祷仪式。在‘奉阴婆’庇佑下,种物和鱼获都会有所增长。”
他这话说完,就像触动一个公用开关,所有人警惕地盯住他。前桥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个丝毫不见热度的笑。
“是吗,奉阴婆啊,你们信奉的神明。”她眼神一转,又冷冷问道,“张宗游是祭司吗,是侍神巫觋?”
张策被周围气场吓到,吞咽口水摇头道:“不、不……宗游哥只是个寻常信徒。”
可无论他辩白什么,都不会影响到前桥,她冷冷打断道:“这是你的说辞,而我需要自己的判断。带我们过去看若你声张,惹那些人怀疑,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01 1.一起洗澡澡
1.
她说“死得难看”,可此时活着的张策也不算好看。他畏于胁迫,带着敌军靠近毫不知悉的乡亲和恩人,快到地方才琢磨过来似的,问前桥道:“姑娘,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啊……”
“观摩春祷仪式,还能做什么?”前桥道。
“那、那也不必如此严肃吧……”张策苦着脸打商量,“宗游哥是个好人,他妻主也是,仗义疏财,舍己救人,虽然,虽然……”
“虽然什么?”她刚一追问,张策又红脸了,畏缩道:“没什么……”
啧。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前桥对他这样的性格绝无好感,不耐烦地让他闭嘴带路。
众人在张策带领下接近那伙农人时,对方也察觉她们到来,停下手中事向她们望去。张策被前桥一指头戳在后背上,吓得立马开口:“宗游哥,舒娘子,他们是……旅客,找我打听路来着……”
他说完谎,做错事般垂头站着,懊恼到极致,可那位姓舒的农妇未觉异常,对前桥礼貌点头:“客人稍候,待仪式结束,我来领诸位找路。”
“不着急,你们先忙。”前桥一副笑态,目光转向几位农妇中唯一的男子。张宗游瞧着有三十多岁,不同于兴人常见的打扮,他蓄着长发,身穿荆国传统的男子长袍,看着简直像个土生土长的荆国人。
“我还没看过春祷仪式,如今也算借机观摩了。”
农妇们听了便笑,中有一人说道:“乡野之地的土祀罢了,没什么值得观摩之处。娘子若好奇,看看也行。”
于是中途暂停的春祷仪式重新启动,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张宗游身上,前桥也紧盯着他,以及摆在他面前方桌上用于“施法”的三个空盘。
根据典籍记载,借“奉阴婆”之力祈祷丰收需以献祭为代价,所献越多,收获越大。若有人利用荆国农民对丰收的渴望,借以传播奉阴婆教义,将成为民间不容小觑的邪教势力……这需禀告皇姊,让她警惕才行。
就在前桥思索之时,张宗游已开始祝祷。他先将左手边的空碟撒上秕谷,又在中间的碟内填了几块干粮,举右手拾起五块腊肉,将它们整整齐齐排在剩下的空碟中。而后他拿起了此仪式中唯一一个与“奉阴婆”有关的东西,是块印着团花图腾的布,他先弯腰将那布中裹满地上残雪,再用双手相握其上。
被体温融化的雪水沿着掌心纹路流下,被他依次滴入三个碟内,张宗游双唇翕动,念起古老而神秘的咒文,其他人亦双手合十,闭眼聆听,作祷告状。
前桥微微皱眉,生怕这是什么迷魂咒,还好嗡嗡咒声结束,也没出现任何诡异。张宗游举起泡着秕谷的碗碟,将水谷混合物倒入脚下农田。又将干粮切成几块,由几位农妇分取吞下,剩下那腊肉的汤水交给他的妻主。
舒农妇喝了第一口,又递给身旁另一位农妇,不一会那碗东西在传递中被众人喝尽。随后大家心满意足,收拾东西,准备散去。
前桥等人严阵以待地戳了一会儿,面前景象却让人始料未及,所谓“春祷仪式”,竟然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这位娘子,你要去何处?我带你找路。”舒农妇问道。
……这假的吧?
望着面前一张张轻松满意的微笑,前桥顿觉荒谬。她甚至怀疑对方早在初见之时就已产生警惕,才没把真正的“春祷仪式”展示出来。
没有想象中血淋淋的场景,所见不仅和邪教毫无瓜葛,甚至在荆国藏丰节上,都能找到类似仪式的影子,除了那团花和咒语外,简直看不到属于奉阴婆的独特处。
她看向张策,严重怀疑此人以暗号传递消息,令同伴做出这场戏打发人。对方在她的凝视下心虚地缩了脖,而他那位同乡在呼唤:“阿策,来帮我抬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