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阳笑道:“男子不会看到幻象,我亦不在其他女子面前展露,故而这公主府中,能见到两副面容的只有你。”

只有你量身定做的陷阱,竟被他说得像是殊荣。

纵然如此,魏留仙也不敢在他陪宿时唤他人在旁,暴露迷乱时的癫语,亦没提高见陆阳的频次,唯有思念过甚,难以摆脱之时,才唤陆阳相伴。

若真是偶人,则不会因使用频率太低而不满。可他是偶人,也是男人。

一日白天,陆阳在府中闲逛,和魏留仙打了照面。他垂头行礼,继而走开,却在不久后被魏留仙追上。

陆阳一点也不惊讶,反而笑嘻嘻地站在原地等她。

魏留仙则箭步上前,掐住他的下巴,恶狠狠道:“白日里别用那张脸见我!”

“好。”他眨眨眼,微笑道,“你说怎么,我就怎么。”虽然前桥看不出差别,却知晓他没执行命令,因为下一秒,他就被魏留仙忘情吻住。

在床榻上时,魏留仙坐在他腰间,摸索到他脐下的圆疤。她难过而迷恋地摸着,明知是假,也未尝停止与这具身躯欢好。

可偶人无餍,在她意乱情迷时,言语更像魔咒。

“你怎么舍得不理我?说要和我在一起的是你,要联姻的也是你,怎能把我交给别人,就不要了?”

“闭嘴!”魏留仙痛苦道,“别说了……”

“你同他人欢好,纳了多少卿子使奴?可我心中只你一个,这些年来都为你守贞。”

“仙儿,你就是我的一切,我早已一无所有,你就是我挣扎在人世间的最后希望,难道当真要抛下我,忘了我吗?”

……

闭嘴!闭嘴!闭嘴!

前桥恨不得冲上去掰开两人,狠狠扇陆阳一个耳光。陆阳所为与其说唤醒旧爱,不如说是让她永怀愧疚为过去埋单,可魏留仙不欠你们的,她有权利追求新的生活,和过去告别,干嘛还要让她有负罪感,永远逃不出对你的愧疚啊!

就说她怎么始终忘不掉赵熙衡,所谓恋爱脑根本只是表象,怎么会有这么无理取闹的人,怎么有这么恶心的勾当!

那些如情郎声线响在耳边的责怪,让魏留仙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中无处可藏。她没法对梁穹明言,成璧亦对她冷淡失望,知己好友远在南郡,曾经能说贴心话的葆懿宫奴仆已尽遭遣散。她终于重新拿起笔,顺从心中的魔咒,回复搁置已久的赵熙衡的来信,却在收到对方决绝的手书后心碎不已。

这一定是商量好的先让她念念不忘,悔恨莫及,继而求之不得,将愧疚和不安在心中深种。前桥看得明明白白,头一回恨自己只有一双眼睛,什么都做不了,唯有跟着魏留仙,眼看她在平静的外表下走向崩溃。

3.

在对精神折磨缄口不言的日子中,她看上去依旧理智而正常,爆发只在陆阳面前,高压竟无人得以知晓。

一日,府中的石桥坏了一角,那曾是她最接近救赎的时刻司造局派来五名负责修缮的男孩,她望着熟悉的宫装,若有所思地盯了他们许久,最终将一人叫到面前。

“公主殿下!”那小伙子脸蛋红扑扑的,殷勤问道,“您叫我来有何吩咐?”

“你们司造局……有个叫孟筠的御造使吧?”

小伙子忙不迭点头道:“有呀!不过他已不是御造使了,孟大人颇得长官青睐,两月前刚刚升任少司。”

“少司?”魏留仙呆呆地重复一遍,感慨道,“好快啊,他进司造局才几年?”

“孟少司勤快又刻苦,司正大人很赏识他。小人常在夜晚路过孟少司的房间,见灯烛燃着,才知他深夜往往要读了书才肯睡下。”那小伙子谈起孟筠来喋喋不休,话语中流露着向往,“小人非常崇拜孟少司,他勤奋努力,爱岗敬业,小人问他问题,总能得到他耐心的解答……”

魏留仙沉默地听着他的长篇大论,想起记忆中那人读书的模样、绘画的模样、为她捉刀做功课的模样,眼神逐渐转为温柔,却也愈发哀伤。牌子早就送到他手上,他明知自己在等,还是不来,一年没来,两年没来,后来她大婚,天下尽知,他仍旧没来。她以为属于二人的葆懿宫回忆,实际只困住了自己,孟筠将她的依赖和留恋视若无睹。他早有了新的追求,从没打算回头。

她对那小伙子道:“跟着孟少司好好学吧,别向别人说起,我今日问过他的事。”

小伙子点头,带着受公主青睐的开心离去,魏留仙则面无表情地望向远处的宫墙。该放下了。可放下了这个,她还剩什么呢?

4.

她又失去了一个可供倾诉的信任对象,熙熙攘攘的公主府竟像一座孤岛。私藏赵熙衡的赝品用于发泄,这种行径亦无法向高居殿堂的唯一亲人求助,似乎只有朝着陆阳的方向,才有温暖和出路。

心弦被幻象和言语反复切割,仅剩一根丝线连着,也许下一秒,微如风吹的力量就会让它摧折。

“他马上要入京完婚了,想见你一面。”

陆阳只负责传话,让她自己做选择,可结果如何,他早已胸有成竹。

那天晚上,魏留仙将赵熙衡的所有来信从暗匣中拿出,一封一封整齐堆放在火盆旁。她想烧个干净,可拿着火石的手颤个不停。

“你为何不肯为他反抗一次?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错过这回就再无转圜了,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他再次在耳边呓语道。

她深知自己正被对方摆布,可瘾已深种,自我厌弃已在内心发芽。她没有掌握太多排遣负面情绪的方法,时隔半年之后,重新踏足青楼取乐。

是夜,梁穹彻夜未眠,等她直到次日黎明,才见她醉醺醺地被成璧架回。

“殿下去了何处?”

梁穹焦急地查看她的状态,确认无恙的同时,也从衣上浓郁到刺鼻的香气中得知了问题的答案。

“霞麟阁。我拦不住,拦了也不会听我的。”成璧气恼而无奈,将她交给梁穹,道,“听说了吗?兴国使团已动身了,那个阴魂不散之人,很快就要入京完婚了。”

这也是梁穹多年的心结,他望着魏留仙憔悴的醉颜,喉咙上下一动,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强忍困意为她更换好衣物,擦洗干净手和面孔,做完一切庶卿该做之事后,听见她睡梦中无意识的呓语。

“熙衡……”

她轻声呢喃的两字如重千钧,把梁穹封印在床侧,他愣愣地望着床上之人,手中还执着杯醒酒茶。人是如此陌生,熟悉的五官组成一张模糊的脸,如同多年同床共枕也无法相交的异梦。不知过了多久,茶的温度将他烫醒,胸口传来的巨大痛楚顿时压得他呼吸不畅,梁穹将茶杯撂下,躬身按住患处,喘出一口浊气。

昏睡之人未察,他却已因常年的委屈不住泪涌,泪珠好似破碎的真心,滴滴答答溅在锦被之上。梁穹僵在捂胸口的动作许久许久,连呜咽都压抑无声,直到可以收敛情绪,调整出一个平静的表情,将桃蕊唤到身旁。

“你留在内室照顾公主。”他吩咐道,“我去隔壁厢房补眠,若公主醒了,你来叫我。”

他说罢匆匆离开,好似毫无留恋。桃蕊一愣,连忙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