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桥也曾有耳闻,那年魏留仙八岁,似乎就是这次西巡归京后不久,先皇就辞世了,她信奉一生的神明并没有给她更多护佑。前桥捧着玉环,莫名觉得沉重。

魏留仙还记得吗?童年时以羽翼护着她的母亲,以及这枚承载关爱的玉环。如果她不奢求复原,而是将它带在身边,恐怕凭此回忆起母亲时,心中会更添温暖吧。

“先皇待殿下母爱深厚,纵然身体长逝,情亦留存。为母之心,世人皆同。”何有玫的话令前桥有所感念,又听她道:

“……缜儿自幼丧母,下官公务繁忙,辗转求仕,难尽教导之责,加之卿子一味纵容,致其顽劣,日前险些酿成大祸。如今下官将缜儿禁闭府中思过,他亦懊悔不迭,愿得殿下宽恕。

“幼时缜儿遇先皇赐婚,如今圣上有心立之为公卿,是缜儿之幸。下官为母,既为儿喜,亦为儿忧。唯有勤加督促顽儿尽心侍主,勉力改过,兼修才德,助公主协理诸卿。不求富贵加身,但求一生安乐顺遂而已。”

听她提到何缜,前桥的眉头又下意识拧起。先皇给魏留仙留下的东西里,只有他可称败笔。

何有玫眼中是真诚和恳求。前桥明白她特意来这一趟,是想让她念着何缜的好,至少别像当初对梁穹那样对她儿子。

纵然不喜何缜,自己也没有折辱人的爱好。

前桥握住那枚陈旧的玉环,对何有玫道:“他顺遂与否,是他自己得来的,不是我给或不给他。我不会欺负他,但若他还是那副样子……皇姊可以赐婚,我也可以和离。”

何有玫知她心中不悦,却最终没有以强硬手段将何缜拒之门外,于是冲她深深一揖。前桥搀起何有玫,执着她的手叹息。

“何大人,你是个能臣,为北境所做之事令皇姊称赞,也令我佩服。若非你儿子之故,真想和你多聊聊。”

何有玫尴尬地笑笑,前桥又道:“大人下次再来我府中时,咱们就当没有这层姻亲关系,你只视我为忘年交吧。”

2.

抛除何缜的因素,和何有玫聊天是非常有收获的一件事。

她是从基层靠政绩和名声一步步干起来的,往往对政事有独到而深刻的见解,前桥与她聊了一会儿北境抚灾见闻,惦记她身体尚未完全好转,才放她离去。

前桥只叹,可惜这样好的人,有个那样烦的儿子。

她拆下玉环上已经褪色的彩线,次日把带有裂痕的本体交给厂中会治玉的工匠,让他们想办法拯救一下。不求痕迹愈合,最起码做做保养,弄成可以随身佩戴的状态,也不算埋没了先皇的爱女之心。

随着流民问题渐呈平息态势,她也收到了一封来自春台的信。看到封皮上“公主亲启”四个字,竟然有恍如隔世之感。

多久没见到赵熙衡了?两个月?

他和陆阳先后不告而别,带走了一堆秘密。不知是否有与何缜对比的缘故,她想起赵熙衡时气愤都减轻了许多。

等他回来,大概正赶上委任正卿的旨意下达……前桥讪笑一下,真狗血。行吧,既然自己选择了歪主线这条路,就要承担它可能带来的后果。

她定了定神,将信拆开,无比熟悉的字迹跳跃在眼前,与从前化作纸灰的数十封来信一样,却似乎也有所不同。

“仙儿,抱歉。

“上封信没有得你回应,猜着你大概还没消气,抑或书信为人所截,并未送至你手。总之抱歉。

“自钱财耗尽已有月余,前书所言难处皆已斡旋解决,如今勉强向好。与乾元商行之人同吃同行同住以来,饮食愈恶,志愈坚毅,从前自诩与高居殿堂目光浅薄之辈不同,如今我身体力行扶助民生,才深切知晓小民之苦。

“昨日午后,与罗坞一位行商相谈,告我以公主抑制奸商稳定物价一事,闻之惭愧更甚。兴民滞留春台以来,一再受助,非我一人倡导之功,更有荆国民众合力周济之果。反视君父、兄弟所为,与之相比,高下立判。

“为我曾经的自大和狂傲道歉,为无辜殃及的黎首道歉,也为你道歉。归期定后,当亲自拜见谢罪。”

前桥将信件收了,心里说不出来的别扭。赵熙衡这个大男子主义也有为兴国认错道歉的时候啊?看来在春台被折磨得不轻。

自己上次的话也说重了,他是个投机者,可也不是完全那么坏。他有抱负却没处施展,有想法却没有权,只能在背地里搞小动作。

至于利用自己……唉,这些小心思魏留仙未必不知,说到底还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前桥心中涌现出一种难言的感觉,似乎因赵熙衡的道歉欣喜,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轻易就原谅他陆阳的事儿还没解决呢。

她只好继续纠结地盯着那封信,瞧见开头几行,陷入疑惑“上封信”是啥意思?他走后给自己写过信吗?

前桥只能去问梁穹。既被问责,梁穹别无他法,只能以实相告。这下可不妙了,刚刚因何有玫拜访而积累的“何缜好感”再次清零,前桥气得要死。

“原来拿走乐仪的信,已经不是他第一回干坏事儿了?他还烧了多少!”

共犯梁穹心虚之下连连保证:“没有了……只这一次。”

“在我这多久啊,就把自己当主人啦?真当了公卿,还不得飞到天上去!”前桥气道,“我这就找皇姊,说啥也不要他了!”

梁穹赶紧拉住她,安抚道:“殿下刚刚答应圣上,昨日又见了何大人,现在进宫反悔,岂不是折了两人面子?殿下稍安勿躁,赐婚旨意还在年后,尚有时间周旋。”

前桥被梁穹拉着坐下,气鼓鼓地瞅着桌上的东西不说话。梁穹坐在一旁拉着手哄她,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侍从进来通报,说何府送来了礼物给梁庶卿。

梁穹站起身,带着不解看向前桥,随后命人把礼物送上。打开一原是数支碧州名笔与一方重宁墨湖宝砚,他端详一番,对前桥意外道:“还真是送给在下的。”

前桥则冷哼:“估计是何有玫授意,让他向你赔罪呢。”

“在下是庶卿,他无需向在下赔罪。”梁穹笑笑。

虽是庶卿,却是目前最得宠的,更何况还有个时任皇元卿的舅舅。何有玫大概做好了何缜入府后与梁穹平起平坐的准备,于是尽力挽回儿子和梁穹的关系。

这个妈当得真够操心的。

“咦?”梁穹突然疑惑喃喃道,“这是何物?”

前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方砚石之下还有个盒子,上面别着个小小的纸条,上书两个蝇头小字“仙姐”。

梁穹挑眉,对前桥道:“似乎这是何公子专门送殿下的。”

前桥预感不佳,皱眉道:“你拆,我不碰。”

梁穹只好帮她拆开。拿下纸条打开盖子,见里面还有一层,封签处仍旧贴着“仙姐”两字。梁穹看看前桥,见她不管,便用指甲划开封签,可拆完这层又遇一层,仍旧贴着封纸强调“仙姐”两字。

梁穹哭笑不得,拆也拆不下去了。

“他生怕在下私自拆了一般,怎么把您的称呼写满了?这盒子到底有多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