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满米笑着跑过去问:“哥啊,你路过吗?”
过一会儿,开面包车的老乔,开轿车的王芝锐,还有冒冒两口子都在知乐街花鸟市场门口停下来。王垠丘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
王垠丘想齐满米可能不知道,这座城市有二十几万人口,有电话线的人家凤毛麟角,拿手持移动设备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人要找到另一个人,仿佛在大海中打捞一粒盐。他现在看到齐满米站在面前,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齐满米抹了抹自己汗涔涔的额头,有点疑惑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一大群人。
那天晚上,王垠丘把齐满米接回了春晓苑。齐满米把自己那两个巨大的行李袋再次扔在沙发边上。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捏着手说:“哥,等我找到住处,我就再搬出去。应该很快的。”
王垠丘没回他,进卧室给他拿了件当睡衣的长袖衫,说:“去洗洗。”
齐满米哦了声,他进卫生间,王垠丘也跟了进去。齐满米转头问:“你要先洗吗?”
王垠丘在浴缸边沿上坐了下来,慢慢放着水,说:“你洗你的。”
齐满米就脱了自己的衣服,叠放好,跨进浴缸坐了下来。他抱着自己的膝盖,抬头看王垠丘。王垠丘拿淋浴喷头慢慢浇着他的后背。齐满米再迟钝也终于发现王垠丘的情绪很奇怪,说不上是生气还是难过,就空闷闷的。齐满米于是也不敢再开口说话,就那么坐在浴缸里发着呆。
过了许久,王垠丘终于开口问:“你哪天走了,也不打算和我说吗?”
齐满米歪了下头。王垠丘把头转开了,抹了下自己的眼睛,又转回来说:“我今天以为你走了,去别的城市了。我把所有人都叫出来,在车站、主街到处找你。我想着,要是你真走了,也就走了吧。明天我该上班可能还得上班。但是,我可能会每天想你,每天想,到有一天我忘记你。”
王垠丘的眼泪滴进了浴缸里。齐满米慌乱地甚至伸手接了一下。王垠丘差点想笑出来。他俯身抱住了浑身湿漉漉的齐满米。
他和齐满米说:“这不是感谢或者安慰的抱抱。我抱你是因为我爱上你了,齐满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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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爱,齐满米想他只在电视剧里见过。他父母结婚不是因为爱,齐满衣嫁给隔壁村的渔夫也是报应不是爱。他是听说过“爱”的神话,没有见过“爱”的人。而且现在是王垠丘和他说爱。
齐满米那天晚上躺在被窝里睁着眼睛,思绪乱作一团。王垠丘看着他穿上衣服之后,说:“不要有任何负担。我只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你想住在这里就住,觉得膈应不想住了,我帮你找住处。”
齐满米的行李袋就一直那么堆在客厅里。他没整理,王垠丘也没有一定要他整理好。白天王垠丘去上班,齐满米去包装集市打工。后来储圆圆拉他一起去百好饭店当服务生。饭店给他们一人配了两套工作服。齐满米觉得蛮好,这样又省得买衣服。工作服就是白色衬衫外面搭一个黑色底红色领子的马甲。
在饭店打工分两班。他做下午那班就要一直做到晚上十点收摊。王垠丘会去饭店门口接他。齐满米咬着客人吃剩的小馒头,坐在自行车后座晃着两条腿。他和王垠丘的关系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齐满米还是坐在自行车后座认着商铺的霓虹标牌,王垠丘在前头帮他完形填空。齐满米说,他现在都能自己写交班日记。虽然每颗字都写得特别大特别用力,但是领班夸他有点文化。
王垠丘笑起来。
那天齐满米坐在自行车后座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王垠丘:“哥,你说你爱我,是对弟弟那种爱吗?”
王垠丘说:“不是。”
齐满米继续问:“那是哪种爱?”
王垠丘也忽然不知道怎么解释好。是男女之爱,但是我是男人,我爱身为男人的你。王垠丘怀疑齐满米根本理解不了。连他自己,即使王芝锐给他上了一课,也只是云里雾里地晓得了,他对齐满米的感情,可以称之为“爱”。
齐满米说:“但是乔哥那个时候劝我搬出去,说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啊。”
王垠丘狠刹了下车,停下来骂道:“他有病吧,说什么鬼话。”王垠丘又把车骑起来,然后骂骂咧咧:“我明天就去找他算账。”
齐满米把最后一口小馒头扔进了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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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乔:不是,怎么又是我?
第16章 热恋(一)
十一月初,轻工学院校运会。王垠丘那几天都很忙。97年学院还没造塑胶跑道,400米标准田径场,但是是砂石路面。学生跑个冲刺,摔一跤就要破皮流血。保卫科和卫生所的人都挺紧张的。
女子八百米,一个女生跑到第二圈忽然昏过去。王垠丘跟着校医冲过去。他把人背起来送到卫生所。第二天傍晚,女生还特意拎了点水果到学工部和王垠丘道谢。女生说自己也是电气工程系的,王垠丘的直系学妹,之前课上听教授提起过王垠丘这位蛮传奇的学长。
王垠丘自嘲道:“老头感觉在骂我。”学妹笑笑。
那天齐满米很早回了春晓苑。他傍晚吃饭的时候整个人就黏耷耷的。储圆圆摸摸他的额头,非常烫。储圆圆问:“你自己发烧了都没感觉的吗?”她帮齐满米和领班请了假。齐满米于是自己坐公车回了春晓苑。
他下车的时候,王垠丘和学妹已经从学工部办公室聊到了春晓苑门口。他们说着几位系里教授的笑话。王垠丘看到齐满米慢吞吞走过来的时候,有点惊讶。他问说:“今天那么早下班?”
齐满米点点头。
齐满米这个人,活到十八岁,以为发烧感冒只要过一天自己就会好。他那天回到家,和王垠丘说因为太累了,想睡一觉。于是就去床上睡着了。大概睡到七点光景,他出了一层潮汗,把衣服都打湿了。齐满米爬起来,从客厅的行李袋里拿出自己最后一件鱼罐头T恤换上,然后又睡下了。
王垠丘和学妹聊完之后,去了趟王国铭那里。王芝锐还在跟他们冷战。王垠丘说他做不来这个中间人,王芝锐会把他也打入黑名单的。
他骑车回家,路上买了一袋子山楂丸打算拿给齐满米吃。王垠丘推开卧室的门,拉了下窗帘,坐到床上拍拍齐满米的脸说:“别睡了,起来一会儿。待会晚上该睡不着了。”
齐满米没什么动静。王垠丘又把手伸过去了一下,齐满米呼出来的气都非常的烫。齐满米睡得无知无觉的,自己发烧发得都快把脑袋烧坏了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齐满米开始做噩梦。他看到自己经常跳舞的大红喜子舞台上,齐满衣吊在那里。她穿着裙子,在齐满米的头顶晃啊晃。齐满米想冲上去把她拉下来。他怎样都够不到齐满衣。头顶的人就一直痛苦地挂在那里摇晃。
齐满米发现原来自己对齐满衣带满了愧疚。她每次逃回家,他和妈妈也是帮凶,他们没有出手救她。她后来挂在那里,他也没有勇气去把她取下来。甚至是一群大人在她的葬礼打架,他也只是个可耻的旁观者。
齐满米在睡梦中流下了眼泪。他很努力地伸出手,想救一次齐满衣。
他的手被谁握住了。齐满米睁开眼睛。王垠丘半躺在床边,点着床头灯在看一本英国小说。王垠丘捏捏他的手,说:“带你去挂过水了。大哥你都烧到快四十度了,自己不知道啊?”
齐满米抓着王垠丘的手不放。王垠丘躺了下来,说:“再睡会儿,还没天亮。”
齐满米又闭起了眼睛。
不知道是又睡了多久。齐满米惺忪着睁开眼睛,看着窗外明晃晃的天。日光像糖浆一样溢进来。王垠丘今天没有早起上班,还睡在他身侧。齐满米伸手摸了摸王垠丘下巴上青涩的胡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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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满米下午还是坚持去上班了。王垠丘把退烧药放在他随身带的小布袋里,告诉他,人发烧的时候是要吃药的。齐满米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