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得谦虚些。”文清和在旁瞧着,打趣道,他今年入仕,皇帝懒得等他科举,直接召进翰林院先当个编修,虽然官爵不高,却总是带在身边,别人也知道丞相家的小公子是圣上的红人。

“那北魏以为自己吃下好处大头,却忘了西凉人如此野蛮,不服驯化,没有个十年八年休想让凉人甘心归化,之后大半精力被她们牵扯,正好免了我国攻打楚国时的腹背受敌之忧。”谢二公子也是扬眉吐气,与谢侯分了家,如今自己也成了伯爵,作为京都顺天府尹,比起为了儿子前途发愁的谢侯顺心多了。

“陛下妙计,当初让魏国所分土地多了一线,与吐谷浑的边境长了许多,吐谷浑也有南望中原的野心,让他们争夺僵持,消耗国力,不可谓不秒。”邓固现在又升一级,也是一个副将了,他年龄小,神武帝后来让他来京都读两年书,省得变成个大老粗。

看着一众能臣爱将,神武帝心情大好,他少年时期惯于隐忍,这次打下凉国更是将土地让了许多给其他两国,不过是所图甚远罢了,至于吐谷浑和魏国未必不知道他的想法,但是到嘴的兵马土地,哪个舍得吐出来,一切都是阳谋,如此风格,和世宗女皇在位时便大大不同了。

神武三年,皇帝定下出兵南下,百官附议,最后没想到是皇后出来劝谏,卫皇后居于中宫三年,比起与皇帝初识时更添几分典丽,她性情还和过去差不多,这一回劝谏是因为皇帝连年征战,就算景国富裕,长此以往也会消耗国本。

神武帝知道她一片好心,但是此事乃天下大计,并不能拖延,所以只能摇头拒绝了皇后,没想到皇后竟然说:“既然如此,臣妾也想随军。”

“打仗可不是儿戏。”景封疆有些头疼,他素来惯着皇后,今天还是头一次连着两次拒绝她,“京都还要皇后坐镇呢。”

皇后有些不忿,郁郁道:“你莫哄我,说到底你还是瞧不起女人。那些女官也就做些调解邻里,鸡毛蒜皮的事情。”皇帝还是太子时就推行女科,先是从宫中起,后来又开了几所女学,和男儿学的东西差不太多,但是这些女官也只能出任小吏,颇受排挤,大多还是做和后宅妇人有关的工作。

“朕看你才是瞧不起那些女官,这两年因为她们,景国的民生可比别国要祥和正荣。”皇帝也有些不高兴,但是还是忍住了脾气,他语重心长的说道:“自古以来男尊女卑,要改变哪里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这性子还是太急。”

两人闹了点小矛盾不欢而散,没想到这么一别竟就是一年,还差点天人永隔。神武帝麾下有不少骁勇悍将,能臣谋士,但是楚国国土比西凉国还大了不少,土地丰饶,人文兴盛,两代前还比景国更强大一些,所以这一仗足足打了三年。

皇帝御驾亲征了一年,北边的魏国瞧景国无人坐镇,又起了些歪心思,差点占了景国北郡洛城,最后竟然是皇后亲自领兵击退了敌军。神武帝眼见楚国步步被蚕食,干脆自己回到京都,将前线的事情都交给了左星河。回到京都后,还给皇后加封了一个拱北将军的称号,带起了一股娘子军的风潮。

等到神武五年时,景国已经统一了景楚两国,得到了南越的朝贡,成为最为强大的国家。神武帝休养民生三年,适逢北魏小皇帝登基,于神武八年决定征讨北魏,这一回,他将皇后带领的拱北军三千人一起带去了魏国。

这一仗打得极为顺利,北魏小皇帝年仅八岁,太后把持朝政,一路打下三四十座城池,不过用了半年时间,其中拱北军屡立奇功,比男子更为悍勇,一群姑娘凭着自己给女性争了一口气。

然而随着天气变冷,景国的步伐还是慢了下来,神武帝也不急,稳扎稳打,慢慢向前推进着,甚至有时候还会带皇后出去狩猎散心。

爱之切 章节编号:6686

神武帝勒住身下白马,看向身边明显在走神的皇后,温柔的说道:“梓潼,这回出宫,你怎么不欢喜了,拱北军训练的好,打了这么多胜仗,都是你的功劳。”

皇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苦涩,不敢看一身玄色劲装的男人,幽幽的说道:“臣妾只是没想到。”

“朕也没想到拱北军这么厉害。”皇帝笑了起来,身上玄底镂金龙纹披风随着他转身抖动起来,在阳光下漾出浅浅的金光,更显尊贵,他又说:“你没兴趣打猎,咱们就去那边帐里喝点黄酒,暖暖身子。”

“陛下。。。”皇后穿得是火狐斗篷,上面一团雪兔毛衬得她人美如画,英气的眉宇间杂了一丝愁绪,解释道:“陛下再陪臣妾走走吧,这雪景看着倒是极美。”

神武帝觉得她心事重重,于是应了下来,安静的等着皇后继续说话。

“冬天就是下雪才像冬天,还记得与陛下相遇也是冬天,一晃竟然十年过去了。”皇后感慨一声,引得神武帝也想起了往事,笑道:“你那会儿子调皮的紧,也是好心,估计那些老兵还记得皇后娘娘的恩德呢。”

“可惜这么多年,陛下独宠于我,我却没能给陛下生下一儿半女。”皇后的神情很快落寞下来,又苦笑了一下:“好在皇长子被梅姐姐养的好,不然都是臣妾的罪过了。”

皇后多年没有生育,这一直是她一块心病,神武帝纵使天纵英才,这事儿上也没办法,这一次也是怕皇后苦闷伤了身子,才带她一起出征的。神武帝忍着心中同样的失落,安慰道:“这与你又何干,是朕自己不愿意选秀,你我夫妻琴瑟和鸣,不知比那些乌糟糟的人家快活多少呢。至于梅妃她和朕没有男女之情,却有患难之谊,自你嫁入东宫,朕再没有碰过其他女人。”

“陛下。。。”皇后低低唤了一声,这世上有几个皇帝能做到如此,别说皇帝,就是普通男人,能有几个如神武帝一般,可是她宁可男人对她不好一些,冷落一些,这样她才不会如此愧疚。半晌,她才勉强笑起来,轻声道:“那便去吃点酒吧。”

两人骑马到了皇后侍女已经布置好的金帐里,坐在榻上,围着红泥小炉,上面煨着黄酒,各自倒了一杯,一边赏着红梅白雪的美景,一边叙话。

“陛下这酒太烫了,您等会儿再喝吧。”皇后似乎有些奇怪,一直盯着神武帝手中的黄玉小盏。

神武帝被她看得不自在,说道:“朕先尝尝,你别弄凉了,就得热着喝。”他饮了一杯,觉得温度尚可,连忙催促皇后也喝下暖身。

皇后眼中似乎泛起一丝波光,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又说道:“这次让她们做了魏国特色的糕点,陛下尝尝,别喝醉了什么味道也吃不出来了。”

神武帝连吃两块糕点,口中发干,又准备举杯再饮,却突然被皇后碰了一下,杯子一晃,大半洒在了桌上,他看着皇后不知什么时候红了的眼圈,终于发觉有些不对,试探的问道:“梓潼,今天是有什么不开心吗?”

皇后却突然笑了起来,看着夫君被她戏弄也不生气,甚至努力关心的样子,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一边哭,一边举起酒壶,也不管那刚拿下来的壶嘴烫不烫,直接对壶喝起来,含含糊糊的说道:“臣妾没有不开心,和陛下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以后,陛下就把臣妾忘了吧!”

皇帝被她惊到,还没等到去抢酒壶,皇后手中的酒壶“当啷”摔在了地上,一股鲜血从她口中喷出,“这酒有毒!”神武帝大惊,不可置信的问:“韶华,你知道这酒有毒?”

“陛下,罪妾知道,罪妾本姓魏氏,是魏国皇族支系,也是来害陛下的,罪妾有负于陛下圣恩,更对不起夫君一片情深,是我不配,陛下快走,除了毒酒,侍女明月也是北魏探子,恐怕他们埋伏的军队就要到了。”皇后软在榻上,她对不起祖国,如今大半国土被景国侵蚀,她依旧不忍心让夫君喝下毒酒,她对不起夫君,多年相伴,一腔深情,最终还是被她带入了埋伏中。

“这一切竟都是假的。”神武帝喃喃,踉跄后退两步,他自以为夫妻伉俪情深,竟然都是假的,然而目光触及皇后满胸满襟的鲜血,忽然精神一震,喝道:“莫再说话,我带你走。”

魏韶华大哭,神武帝是难得情深之人,她犯下如此大罪,依旧不离不弃,她若是景人该多好。

神武帝才抱起皇后,脚下却是一软,原来是药力发作,好在他只饮了一小杯,转而背起皇后,出了帐子一看,两匹白马已经不在,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景国大营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还哄着魏韶华不要睡觉:“韶华,等到了营里,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是朕的卫皇后,不是魏国女,一切推到明月那个贱婢身上就是了。”

“前面,前面就是景国皇帝了,抓住他,活捉景国皇帝!”然而策马时短短半柱香的路,此时却成了他此生走过最长的路,神武帝武功凝滞,无法运行,勉勉强强才走了一半,就在一处悬崖边被魏国人追了上来。

青年看着眼前的悬崖,神色决绝,一国皇帝,绝不能被俘,他将皇后放下,女人面如金纸,呼吸已经微弱的几乎不可闻了,他轻轻吻了一下那沾满污血的唇,温柔说道:“不管皇后做了什么,朕都原谅你,只可惜我们夫妻缘分只有短短十载,如今便要结束了。”

卫韶华勉强睁开眼睛,看着身前绝命之崖,听着越来越近的追兵声音,忽然精神了几分,拔下凤钗,对着神武帝大腿刺去,她回光返照,力气竟比此刻的皇帝还大了一些,这么一击消耗了她大半的能量,脸上如同十年前一样,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说道:“陛下吉人天相,不该命绝于此,大丈夫能屈能伸,陛下保重自己,韶华先行一步了。”

说罢走了两步,从崖边跳了下去,神武帝大腿剧痛,一时动弹不得,看着女子坦然的背影,烈烈飘起的红披风,哭吼道:“韶华!!!”

心神巨震之下,口吐鲜血,天旋地转,晕了过去。等他从一阵冷意中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陌生的营帐里,好半天才找回神志,想起皇后跳崖,自己被俘的事情。

魏国主将出身皇族的荣亲王,也是小皇帝的皇叔,若不是景国来犯,怕是已经和那太后合作,当起了摄政王。如今他擒获景国神武帝,如此大功,回去之后自立为帝都不为过。

荣亲王身材高大瘦削,两颊微微凹下,五官不错,却显得有些刻薄,他捻着胡子看着神武帝,笑道:“武帝陛下醒了?今次见到陛下,果然神仙样貌,阿史那小王子说得真是没错。不过他没命享这眼福,如今陛下却落到我魏人手中。”

“休提胡贼,魏国好歹也是礼仪之邦,你杀了朕就是了。”神武帝苍白的脸上染了一丝红晕,也不知是毒药还是被气的。

“陛下放心,毒酒你只服了一杯,暂且死不了,卫韶华此举也不知救陛下还是害陛下,那毒酒多喝两杯就可立即毙命少了痛苦,只喝一杯还要等毒性深入骨髓,才会慢慢死去。”荣亲王所寻毒药无法可解,他心思阴毒缜密,生怕神武帝逃脱出去,白白浪费了这十几年苦心埋下的钉子,所以下得是死手,此时神武帝活着拿来威胁景国退兵也是不错的,就算把人还回去,也活不过三月。

神武帝不欲理他,自己垂下头去,回想起和皇后相处的种种,好一会儿才问道:“韶华是你安排的?她到底是什么人?”

“陛下鹣鲽情深,本王都感动了。”荣亲王拍了拍手,感叹道,若他发现枕边人竟是敌国卧底,怕是立时就要杀了解恨。“卫韶华并不是本王安排,魏氏皇族旁支众多,她出身低微,母亲是一个妓女,后来被培养成为暗探送到景国,本来想着若是能送到陛下身边做个妃子就可以了,哪知道陛下这般眼力,竟让她做了皇后,这可是意外之喜啊。”

神武帝心中一痛,满口银牙差点要碎,双眸中寒星点点,说道:“皇后那年亲征魏国,也只是你们演的戏了。”他现在只担心拱北军这个皇后一手建立的军队会对景国军队造成影响,不过那些女兵也是景人,皇后已死,应当是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哼,陛下还有空想这些?”荣亲王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神武帝,差人将青年绑到木杆上,高高悬挂起来。他心中暗恨那卫韶华,明明手握拱北军这样的利器,却只肯自己亲身赴死,而不愿意让拱北军参合进这些谋逆的事情里。

神武帝身上大氅不知何时被人拿走了,此时只穿一身劲装,被悬在旗杆上,凛凛寒风吹的他两颊生疼,大腿上还插着簪子,鲜血和泥水凝结在身上,好不狼狈凄惨,可这些都不比他此刻心中的屈辱,堂堂一国皇帝被敌军悬挂于旗杆上,放在两军阵前,这是何等耻辱,何等难堪,神武帝两眼紧闭,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去。

景国大将则是左星河,神武帝被截走后,他很快就带兵追了过去,可惜慢人一步,如今只能面色发青的看着模样凄惨的青年。而身边的邓固更是满眼恨意,至于景国士兵,除了仇恨,更有些连看都不敢看皇帝的样子。所有人恨不得立刻扑上去与魏军厮杀,可是投鼠忌器,那魏荣亲王冷笑押着神武帝步步向前,提出两个要求:景国先退兵,后割地。他才会把皇帝还给景国,不然就带回魏国国都囚禁于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