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凯文最先走出来,他这天请了假,但公司事项也还找他报备,他握着手机走出门就看到祁卫手里拎着礼盒靠在墙边,模样大变,吓了一跳。他匆忙说了几句挂掉电话,转过身拉着祁卫走到几米开外的地方同他讲话,祁卫知道,这是怕给阎东听到他来了。
“你...你要不先别进去了,阿姨和叔叔和小东挺久没见了,等晚点我送阿姨他们回去休息,你再去看他...吧...”杨凯文也知道这话强人所难,但这也没办法啊,看阎母昨晚那架势,今儿再刺激一回,血压不得涨啊!祁卫点了点头,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杨凯文,“给东东爸妈的,晚些你带给他们,不用说是我给的。”杨凯文接过东西,看了一眼祁卫的表情,他觉得这人有点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嗯了一句就算答应了,刚想往回走,就看见阎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两人身后,杨凯文迎上去,走了一步又赶忙把手背过去,这还刚收了人东西呢,怎么还搞两面派!
阎父却视而不见,越过他走向祁卫,杨凯文真怕阎父也上去一个巴掌,这大白天的,闹得可不好看,赶紧去拦,阎父回头看了他一眼,“没事,我跟小祁聊聊。”阎父说了一句又回头看向祁卫,祁卫点点头,跟在阎父后头下了电梯,出了病房大门,走到医院的小花园,两人坐在长椅上。
阎父开口的一瞬间,祁卫就知道,啊,他不能带阎东回家了。他抢了别人的宝贝,没护住,就得给人还回去,这是惩罚和报应。
“祁卫是吧,当年阎东回家说他喜欢上一个男人,就说出了你的名儿,我记性不差,到现在都记得。”阎父的语气很平静,一如所有的父亲角色,沉稳却具有压迫。
“那会儿我和他妈都很生气,我还私下调查了你,大没有什么可惊奇的,但阎东就说想和你在一起,我和他妈妈都觉得他疯了,到后来我们把他抓回来关在家里,他从三楼跳了下去,命大,就扭伤了脚,就那么一瘸一拐地蹦跶回了南城,我给他快递了断绝关系的协议书,第二天,他签了字给我寄回来了,发的还是顺丰,小祁,阎东对你没话可说,但对父母未免太过残忍。”
“他妈妈想他想得半夜哭醒,我呢,身体越来越差,但也这么过了五年,慢慢我地,我想,要是他能这么好好过下去,也就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和他妈妈也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他,有个人照顾他,不说男女总归是个依靠。但再见到阎东,就是他躺在医院里,躺在手术室里,我想,阎东过得好不好,你最清楚。我不怪你,只怪自己儿子太倔,但伯父也拜托拜托你,要是你能放开手,让阎东回到他本该有的生活,伯父也替阎东母亲一起谢谢你。”阎父说着站了起来,双手垂在腿边,微微欠身向祁卫低下头。
那是一位父亲的放下的骄傲和无可奈何地请求,祁卫没说话,低着头看着阳光下自己的影子,过了一会儿,阎父抬脚走进了住院楼,祁卫在烈日当空下,独处在一片阴霾。
大约过了半小时,杨凯文给祁卫发了一条短信,【我带阎叔叔他们先回去休息,你进去看看他吧,他在找你。】祁卫一字一字地读完了信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脚回到了病房。
祁卫站在病房门口握着把手良久,他想很多,又什么也想不通。
“祁卫?祁卫是你吗?”阎东坐在病床上,隐约听见病房门口有动静,但人迟迟不进来,试探性地叫了叫,又过了半分钟,祁卫终于推开门进来了,阎东瞬间眼泪涨满眼眶,满肚子的委屈、后怕全都涌上来了。
刚才他父母在这儿,他要做个大人,宽慰他们,但在祁卫面前,阎东可以放心做个小孩。他红了眼圈,带着哭腔地伸着手朝祁卫要一个拥抱。
“你怎么才来啊...我好想你....”
我写的时候眼泪啪嗒啪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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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委委屈屈,说得人眼眶发红,祁卫压下所有的情绪扯出一个笑容,小心翼翼地将阎东搂在怀里,别人不知道,阎东在他面前娇的很,阎东趴在祁卫肩膀上,鼻子蹭着祁卫的脖颈,他嗅了嗅,倒不像个刚经历了大手术的人,“嗯?你用的什么洗的澡啊,跟家里的味道不一样...”
阎东小声嘟囔着,祁卫扶着他肩膀让他躺会床上,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酒店里的,这会儿还胡思乱想。”祁卫替阎东理了理领口,阎东观察着他的表情,觉得祁卫肯定很难受,他看得出祁卫已经精心收拾过,但眼睛里的红血丝和面容的疲惫是藏不住的,就连勉强的笑容也觉得刺眼,阎东突然就觉得自己特别不懂事,特别特别。
早上他一睁开眼看见他爸妈的时候,吓得心脏砰砰直跳,他下意识觉得醒过来陪在身边的应该祁卫,刚看见他爸妈的时候半分感动也无,甚至还怕他爸妈把他关起来,他想念祁卫,尤其是误会还没解开,他要是见不到祁卫了,那得多耽误事啊。
阎东伸出没有吊水的手拽着祁卫,和祁卫四目相对,阎东觉得自己二十六了却还是没什么长进,原来他觉得自己成熟了,能够独当一面了,但其实他什么也没做好。他对不起他爸妈,孝道没尽就算了,早上看见他爸妈的一瞬间竟然想得是逃跑。他心里觉得自己做得一切都是为了祁卫,为了和祁卫在一块,但他忽略祁卫的感受,一意孤行,自以为是,害得所有人不好过。原来阎东强撑着,工作上、生活上遇到再多事都扛得住,但这会生了病,见了爸妈,祁卫又在身边,阎东突然不经事了,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还没开口,就先红透了眼眶。
“大祁...我错了,事情你都帮我解决了,我忘了,杨凯文一叫我,我就过来了,我...我让你担心了,别生我气行吗?”阎东压着声音说话,他其实特想哭,但他要是哭伤口肯定特疼,他就得忍着。他脸憋得通红,态度也真诚,祁卫知道他也就是真的忘了,平时他的嘱咐,阎东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更何况那晚他喝醉了,又很荒唐,发生了那么多事,阎东忘了也不稀奇。
“嗯,我知道,别哭了,伤口疼不疼?麻药劲儿过了,医生说会有点疼。”祁卫用拇指蹭掉阎东眼角的眼泪,继续哄他,“疼就睡觉,睡着了就不疼了,还有助于伤口恢复,我把床放下来,嗯?”祁卫轻声询问着,阎东确实累了,刚才扑倒祁卫怀里有点扯着了,他压着呼吸才没叫祁卫听出来,他点了点头,由着祁卫把床放倒,躺在床上,却仍旧拽着祁卫的手。
“我刚才醒过来看见我爸妈吓死了,人都懵了,你还不在,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阎东瘪着嘴描述自己刚才的心路历程,祁卫知道他是想问他爸妈怎么来了,就把昨晚的事情避重就轻说了一遍,阎东点点头,握着祁卫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吓坏了吧,别害怕,算命的说我命硬,虽然有灾有难,但都能逢凶化吉。”阎东煞有其事的,祁卫都不知道该不该夸他心大不装事,他掐了一把阎东的脸,配合地笑了笑,“行了,睡吧,我陪着你。”十多分钟,阎东就睡着了,祁卫在病房里又坐了半个多小时,看着阎东睡熟了才起身出去。
祁卫一直比阎东心狠,就像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祁卫没松口,阎东就不敢胡来,祁卫没说在一起,阎东就不敢有过分的举动。等到在一起了,每次吵架,或者有什么小争执,阎东都是先来说清的那个,阎东不喜欢冷战,但偏偏祁卫就是那么个闷瓜的性格,真论起来,这五年,算是阎东让着他。
祁卫想不出阎东有什么不好,也想不通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今天这样,他坐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厅,对面坐着阎东的父母,听着阎父苍老威严的声音,其实他根本没听清阎父说什么,满脑子都是他和阎东这些年发生过的场景,祁卫有一万个理由不放手,阎东那么好,傻子才松手。
但...
“小祁啊,如果你是个女孩,或者我们东东是个女孩,伯父都不会拦着你们在一起,大可以接进我们家,路由我们铺好,但是你们是两个男人,两个男人在一起,道路有多难走,你们自己走过了也就知道了。原先我们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东东吃苦受罪他自己不说,我们也不知道,但这次亲眼见到了,怕了,我和他妈都怕了,下一次我们再见到儿子是什么样的,你能给伯父保证吗?”
阎父的声音愈发激动,那是并不输给祁卫的、属于父母的关心和爱,阎母坐在一旁扭头看着窗外抹泪,静默持续着,咖啡由热到凉,留下一份单纯的苦涩。祁卫站起身,弯下腰郑重地向阎家父母深鞠一躬,他久久未起,像把这五年光阴的亏欠弥补。
“伯父伯母,以后,东东拜托您们多多照顾。”
祁卫比阎东狠心,阎东从没想过离开祁卫,但祁卫决定放手了。
夜幕降临,阎东没能等到答应陪着他的祁卫,他父母回来,带着清粥和全新的床品,杨凯文在一旁帮着忙活置换病房里的摆设,他们把病房装扮地跟阎东沪市的家一样舒适,却让阎东无比的心慌。
“祁卫呢?”他倚靠在床头垂着眼发问,室内突然陷入沉默,每个人忙着自己手上的动作却不接话,阎东抬头看向杨凯文,“杨凯文,祁卫呢?”阎东近乎冷漠地盯着他,杨凯文不敢回头,被盯得背后发毛,支支吾吾地不接话。好在阎母及时插了一句嘴,她正坐在病床旁边给阎东凉着粥,吹了吹勺子里熬到糊状的米粒,递到阎东嘴边,“小祁公司临时有事,先回去了,来,张嘴,医生说可以吃一点流食。”阎东看着他妈的表情,看不出有几分信任。
“把我手机拿来。”阎东仍旧低着头,一旁的杨凯文看了看阎父的脸色,见他点头,才把阎东的手机拿给他。阎东直接1号快捷键打给祁卫,他心里发慌,倒不是觉得他父母会对他做什么,只是这种感觉太不对劲了,祁卫再怎么样也不会一句话不说就离开自己。
电话响了很久,他皱着眉头,脸色越来越差,就快失去了耐性。
“喂。”祁卫的声音隔着话筒像是隔着千里。电话终于接通,阎东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有一大堆话想问,他想问祁卫怎么不打招呼就走了,想问祁卫什么时候回来,但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是,“你回南城了?”阎东很害怕,怕知道很多,也怕什么都不知道,他像溺水的人,极度渴望着祁卫出手救援。
“嗯,公司临时有事,我负责的项目出了点问题,得回去看看。”祁卫说。
“哦,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阎东没问别的,也不想知道别的,他想,如果祁卫不能把他救上岸,那么扔给他一条绳子也是好的。
“过两天,我尽快。”祁卫很简短地给了回答,就像已经预演好了一样,没有思考地给了一个答案,阎东眼泪掉了下来,他父母、好友都在看着他,但他控制不住地哭了。
也许阎东感知到了什么,也许阎东已经猜到了,但他假装不知情,全然地信任着祁卫。
“嗯,那你早点回来,我等你。”
“好,听叔叔阿姨的话,乖。”
电话被挂断了,很快病房被重新装饰好,但阎东坚持没有让他们换上那套新的床品,他躺在医院略有些粗糙的被子里,平静地等待着祁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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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这该是个好消息,从沪市回来后,除了那一通电话,祁卫没再从阎东那边收到任何消息,他和阎东像是真的切断了联系,这一切和三年前的那次有些相似,不过那时候阎东想尽办法给了祁卫联络,擅自逃跑,从沪市的牢笼跑到了祁卫怀里,而这一次,祁卫大概再也等不到阎东兴冲冲地扑个满怀。
第一天,祁卫像平常一样,上班,工作,下班回家,明明是没什么不同的流水账的一天,心却像缺了一大块。第二天,祁卫请了一天假,把家里房间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在书房的床底下找到了五周年时他买给阎东的戒指,后来阎东工作忙,体重降了,大概就是某一次在书房胡闹时蹭掉了,阎东和祁卫找了两天没找到,也就作罢了,那时候他们想,反正还有下一个五年,下下个五年。第三天,祁卫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在下班后开车去了一趟东合。
“给东东打电话他怎么没接啊,微信也没回,我给他做了他喜欢吃的辣白菜,我没敢放太多辣椒,先养养胃。”祁母的声音将祁卫从上一次和阎东一起回家的记忆中拉出来,好像也是不久前,在他父母家里,祁卫给了阎东脸色。
“嘿,你这孩子,你妈给你说话,你没听见啊?”祁母捧着一保鲜盒的辣白菜从厨房走到客厅的餐桌,手脚利索地给阎东打包吃的,祁卫看着母亲的动作突然有些窘迫,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祁母站在餐桌边看了他一眼,见祁卫心事重重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俩孩子关系出了问题。她走过去坐在祁卫边上,拉着祁卫的胳膊问他,“和东东吵架啦?你看你样子,闷瓜,别跟他吵架,东东比你小,你得让着人家。”她转过头看着八点档的电视剧继续说,“东东这孩子啊,是真不错,比你心还细,给我买按摩椅,给你爸从沪市带眼药,妈知足,再说东东对你也没话说,你不能跟人家吵架,他一个人在南城不容易,你可别欺负人家。”祁母说完,一旁翻着画册的祁父也跟了一句腔,“上次东东送的花种长得挺好的,你回去告诉他一声。”
这是给祁卫一个台阶下,让祁卫有个由头能主动联系阎东,祁卫点头答应着,又坐了半小时,带着一保鲜盒的辣白菜回了市区的家,空荡荡的,没有热度,没有人气,没有阎东。
这是阎东被祁卫丢在沪市的第66个小时,祁卫一个人睡在书房,不敢睡那张和阎东一起躺过的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