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准备好后,韩以恪走到窗边,想看看庭院里蝴蝶的状态,突然目光一顿
一个清瘦的男孩蹲在玻璃盒边,好奇地打量他的蝴蝶。韩以恪从侧面看他的脸,看见他眨眼的时候,睫毛很像一只健康的蝴蝶在扑棱翅膀。
健康的蝴蝶最不安分。
韩以恪看见他打开盖子,附在盒底的蝴蝶起初没有反应,过了半分钟,才扇动翅膀,慢慢飞出了牢笼,其中两只四处逃窜。
韩以恪白忙一趟,他抱臂靠在墙边,无声观察楼下的陌生男孩。
那只逃出生天的蝴蝶绕着花丛盘旋一周,最后飞回来,停在了男孩肩头。
第32章 32小船
韩以恪从关海口中了解到,他的学生叫蓝文心,蓝色的蓝,和韩以恪最喜欢的蝴蝶品种是同一种颜色。
关海说,他这个学生没有天赋,家长偏偏有幻想,总觉得自己孩子天资聪颖,白费气力,不如去求神,问问神仙有没有另一条路走。
蓝文心的天赋究竟差不差,韩以恪不了解,他只知道蓝文心的确无心学琴。
每天他经过后花园,琴房对下来的那片草地,总躺卧着一两只纸蝴蝶,扁平地趴在地上。蓝文心折的纸蝴蝶轻飘飘地飞下来,他抓的蝴蝶被轻飘飘地放走,所以韩以恪每次都白忙一趟,只好去捡飘落的纸蝴蝶。
这个纸蝴蝶仿佛成为蓝文心的替身,去哪里都要留下足迹。大厅一角摆着张小木阁,造成佛龛的形状,关海没有摆观音,而是摆了七座小小的动物雕塑:狮子、毛驴、大象、袋鼠、公鸡、天鹅和乌龟。分成两排码得整齐,当它们是神仙供奉。
韩以恪想起,他父亲最渴望能像圣桑一样作出惊世巨作,关海将圣桑的《动物狂欢节》视如拱璧,尤其是里面最出名的乐章《天鹅》,动人心弦。关海将天鹅雕塑放在供台正中央,每天对着七尊动物神像神神叨叨,希望神仙点化,助他作出属于自己的动物狂欢盛宴。
七座雕塑,七位缪斯,关海在等他的天鹅。
韩以恪经常在供台上找到一只乱入的纸蝴蝶,放在所有动物最中央,仿佛在讽刺关海,拜天鹅没用,不如拜拜蝴蝶的主人。
韩以恪每天在关海发现前,清走供台上的纸蝴蝶。
在关海家暂住的第十日,韩以恪的背包没有集到新的蝴蝶标本,反而被大小不一的折纸蝴蝶塞满。这一“集邮”游戏填满了韩以恪的日常,但韩以恪并不觉得这是出于对蓝文心的好奇,他有强迫症,本身就习惯替人收拾摊子。
这天晚上突然下暴雨,七月中旬,雨水来去随心。
临睡觉前,韩以恪躺在漆黑的房间里,再次感到呼吸困难,不知不觉便生出一后背冷汗,他忍不住趴在床上做以前的憋气游戏。窗外在响雷,韩以恪听着雷声揪紧了枕头,逐渐感到胸腔里也有一颗定时炸弹,准备爆炸
叩叩!
韩以恪抖了一下,坐起身缓了几秒,下床开门,走廊的光瞬间泄进来,刺得眼睛不舒服,他稍微掩了掩门。
“你是来这学琴的吧?”门外站着关海的学生。
蓝文心比韩以恪小几岁,身高只到他肩膀,此时低着头,盯着他睡衣的纽扣说话,韩以恪只能看见他的发旋。
韩以恪没否认也没承认,关海与韩沛是隐婚,韩家答应关海入赘的条件,即是对外封锁这段婚姻。韩以恪的外公韩为勤一直很不喜欢这个过门女婿,这桩婚事显然只对关海有好处,过去穷困潦倒醉心于艺术,一日三餐都无法保障。结婚以后,在内吃着韩家的大米,衣食无忧;在外保持风度翩翩的单身天才音乐家身份,招惹不少红颜祸水。
可惜韩沛是个骂不醒的,又是韩家独生女,韩为勤只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人决定离婚是他在老死前听到的最好消息。
韩以恪光明正大地出生,却不能堂堂正正地长大,现在他的父母离婚了,他从一粒蚌壳里的沙粒,变成一颗零丁的种子。
站在门外的男孩继续说:“我叫蓝文心,蓝天的蓝,文采的文,心愿的心,还差半年满14岁。我妈妈是作家,她希望我像她一样有文采,但我不爱念书。她说她想要宝宝很久,许愿很久才有我,所以”
“有事?”韩以恪打断他冗长的自我介绍。
“我的卧室窗户没关,床被打湿了,我想借宿。”
“有别的房间。”
“但是没有收拾,”蓝文心摇了摇头,“我有鼻炎,受不了灰尘的味道。”
韩以恪第一次遇见如此不客气的人,眉头紧锁,并不打算让蓝文心进来,雨夜来借宿,还挑三拣四,难道这个人是豌豆公主?而且韩以恪观念保守,始终认为和人同床是很严肃的事情,起码是确定结婚的关系。壳籁印阑
天空闪过一道闪电,三秒后,轰轰隆隆地响起惊雷。蓝文心着急道:“我可以进去了吗?我睡觉很安静的。”
他身子向前倾,韩以恪忙往后仰,房门就顺着惯性拉开了。
“谢谢。”蓝文心在黑暗中感激笑道。
蓝文心走到大床左侧,轻轻躺下,乖乖地只占据一丁点空间,他只盖了一角被子,没有忘记韩以恪是房间的主人。
“谢谢,你的床很舒服。”蓝文心满意道。
韩以恪站在床边半晌,在右侧床位躺下,有很多不自在,身体几乎挨着床沿,两人中间隔着太平洋。
蓝文心看着天花板说:“我很乐意交朋友,但没朋友找上门。我妈妈说,因为我很特别,普通人不和我玩是情有可原。”
“你也没朋友吧。”
蓝文心丝毫不觉得这句话扎心,独来独往的人,在母亲的小说里总是担任天才的角色。
韩以恪根本不想回答他。
蓝文心两手交握放在腹部,躺姿非常笔直,他低声说:“你的房间很黑。”
韩以恪当然知道。
“适合闭起眼想象。”蓝文心闭起眼,两道惊雷过去后,暴雨声越来越大。
他说:“由于天气不好以及你的技术原因,我们的船侧翻了,我和你都掉进海里,只能划木筏靠岸了,又有一个浪要冲过来,小心点啊,船长。”
韩以恪侧过脸看他,眼神有些迷惑。
“哎呀!”蓝文心大叫一声,“我有一只船桨被风吹走了,这个风实在太大了,雨都飘进我嘴里!”
蓝文心用喉咙咕嘟咕嘟地制造声响,等外面的风稍微小了点后,他安静下来,仔细去听现在的情况
他双目紧闭,眉毛扭得像两道波浪,絮絮叨叨地说:“不用慌张,我听到有信号声,有人来救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