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1)

韩以恪也感到反胃,停下了餐具。

“我经常想,如果那时候我流产了,是不是就没有后来那么多麻烦。”韩沛望着窗外,用认真的语气讲出这句话。

她眼神专注,让韩以恪觉得,他母亲真的在假设他的消失,他的死亡,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但每次听到都有新体会,原来母子之间相连的脐带,不单止能用来送氧,也能成为憎恨的纽带,只要韩沛愿意,杀死腹中的他便成了易如反掌的事情。

现在,勉强长到17岁的韩以恪坐在父亲的庭院里,看着翻飞的蝴蝶,并不羡慕它们可以飞,放任它们飞,反而不能让它们保持终生的美丽。

正当他准备进屋时,一个白色的纸块从天而降,砸到花丛里,蝴蝶纷纷散开。

韩以恪捡起纸块,这也是一只蝴蝶,纸蝴蝶,很随意地折出两瓣翅膀,快散架了,折纸的人并没有多少耐心。

他将纸蝴蝶揣进兜里,转身,又有一只纸蝴蝶直直向他“飞”来,戳得他脑门红了,韩以恪抬头四面张望,没有找到高空砸物的凶手。

“还不进来?”关海突然出现在门口叫他。

韩以恪收好纸,应了一声,跟在关海后面。关海带他去收拾出来的房间,一路上,韩以恪隐约听到断断续续的钢琴声。

关海解释道:“我学生也在,暑假过来练琴,如果你觉得吵,我安排你去偏一点的房间。”

“不用。”

“嗯,”关海在一道黑木门前停下,“你的房间。”

韩以恪点点头,拎着行李包进去,房间从墙壁到被褥都是深灰色,此刻是傍晚五点二十分,外面的晚霞仍然灿烂,房间内却透不进一丝阳光,漆黑如墨。

这并不是韩以恪喜欢的房间改造,也不是关海的审美,仅仅是出于关海的恶趣味,他喜欢看人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就像在密封的容器里玩蛐蛐,逗它,玩它,看它耗尽力气挣扎,最后适应这种感觉,亦如那位赤裸的女人在床上哀求他,鞭子再落狠一点。

直到这一刻,韩以恪才觉得关海熟悉起来,他父亲什么都没变,只变得惯于伪装自己。

韩以恪什么也没说,把衣服挂在衣架子上。稞莱垠蘭

“放下行李就下来吃晚饭。”关海说。

“我不饿。”韩以恪背对他整理行李。

他觉得关海迟迟未离开,那道眼神如芒刺在背。

半晌,关海问:“交朋友了吗?”

“听说我和你妈离婚后你自闭了,心灵脆弱的小屁孩。”

关海摇头,“天才在悲伤中会更进步,可惜你又不是天才。”

韩以恪一直在机械地摸黑整理衣物,听到关海说,“你妈照顾你很累吧。”

韩以恪手头一顿,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不待他思考,关海不咸不淡道:“她活该,你们韩家尽出神经病。”

关海离开,砰地给他关上门。

走廊的光亮一丝一缕都透不进来,韩以恪站在黑暗里,依然执着地将衣服叠成四角形,连三角内裤也折成很小一块的长方形。

叠完后,韩以恪在床上躺下,摸出口袋里的纸蝴蝶,可惜在黑暗中看不清它的形状。

韩以恪将它压在枕头下,静默了一会儿,他翻身趴着床上,脸埋进枕头里,屏住呼吸,起初什么动静都没有,渐渐地,抓床单的手越抓越紧,颈侧青筋暴起,脸把枕头压出形状,直到肺部快爆炸了,韩以恪才翻身,仰躺着大口呼吸。

他享受这种感觉,犹如死后重生。

早上,韩以恪经过走廊,闻到淡淡的熏香,关海的卧房隔壁有一个小隔间,隔间门虚掩,韩以恪不愿再偷窥,他在门外停了一瞬,准备走了,却听到关海在里面叫他,“进来。”

韩以恪推开门,被满屋子檀香熏到,屏着鼻子进去。房间装饰得像一个小小的佛堂,供台摆着两三盘贡品,一座金灿灿的观音像坐在佛龛中央,墙壁写着一句禅语:皆大欢喜。

方桌前摆着两张拜垫,关海跪在其中一张垫上,双手合十举在胸前,他拍了拍隔壁的垫子:“跪下来拜拜。”

韩以恪没反应,在观音像前站得笔直,与它平视,试图看透佛眼里的玄机。

关海眉头轻皱,一把将他拉下,对观音说:“年轻人不懂事,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

他压低韩以恪的背,逼他给观音叩了三个响头。之后,关海要韩以恪跪好,合掌,虔诚地祈祷,去感受佛光的照拂。

关海抬头仰视着佛像:“阿恪,我们求神拜佛,拜的不是眼前的观音,是心里的,观音佛像无非长一个样,但是一万个人心里的观音,绝对有一万种模样,你闭上眼用心想象,就能见到自己的。”

关海双目紧闭,表情肃穆,想象他的观音。

韩以恪仍然目不斜视地盯着观音像,菩萨慈悲,面带微笑,韩以恪并没有得到多少宽慰如果菩萨真有恻隐之心,为什么要看到人类尝尽痛苦后再施以援手,难道这也是神仙的恶趣味?

十分钟后,关海祈祷完,他睁开眼看见韩以恪专注地望着佛像,笑了笑,起身说:“我要去弹琴了。”

韩以恪也缓慢站起。

关海稍微履行看管的责任,问:“等一下要干什么?”

“捉蝴蝶。”韩以恪说。

关海怔了怔,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这一点上关海和韩沛有极大区别,韩沛听到他捉蝴蝶,会骂他刽子手,关海则会找出一个鱼网兜给他作捕蝶工具,所以韩沛才会骂他们父子俩一样恶心。

韩以恪去到庭院,昨日的小粉蝶依然在丛中飞舞,韩以恪将它们一一捉拿,放进透明玻璃盒里,蹲在地上观察它们挣扎的动作

蝴蝶用力拿身体撞击玻璃盖,以为自己坚不可摧。

韩以恪有时候希望它们能乐观一点,安安静静地面对死亡,至少被闷死后,不会因撞击而翅膀受损,修复需要耗费他很多时间。

那几只蝴蝶撞累了,逐渐趴着盒底等死。韩以恪打算离开一会儿,不想亲眼送殡。

他上楼翻找带来的标本制作工具:镊子、展翅板、硫酸纸、昆虫针、注射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