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人塞了银子平事,结果全家都死了,与其说是冤枉,这怎么看都更像是报应不爽。
沈青石道:“县衙说陆家人非一日暴毙,其中情形你该最是清楚,现在一五一十说明白,我便放你走。”
要说逼供,沈青石最擅长不过,将人吊着不死剥一层皮的法子应有尽有,来前他本已做好了准备,却不想他这一问,老仆倒似开了话匣子,将过去数年陆家的秘辛全吐了个干净。
十五年前,陆文修被接下山时几乎已经疯了。
老仆永远记得,从小他看着长大的小少爷下山回家的那一天,脸白得像一张纸不说,整个人瑟瑟发抖,时不时便会猛地扭头,望向身后不见光的暗处,就好像那里埋伏着什么他们看不见的鬼物。
本来,陆文修的身体不过是比同龄孩子孱弱了些,陆观山送他上山也是为强健体魄,不想,这一遭从山上下来,陆文修先是病了整整一月,好不容易病好了,脑子却又开始犯糊涂。
每天夜里,陆家的内院都会响起陆文修的哀嚎。
“他说,他们都死了……死了!”
“下一个!下一个一定就是我了!”
“我听到……听到他说话了。”
陆文修那时分明还不及弱冠,但叫喊这些话时却如同鬼上身一般,家丁们按都按不住。
谁都不知,陆文修到底在山上经历了什么,毕竟,在剑庄送来的信里,他们只说陆文修是突发疯疾。
在山上的最后一天,管房弟子四处寻不见陆文修,最后,却是在后山万剑窟将人找到的。
那时,管房弟子听见地底有异响,顺着山壁上的裂缝一直向下寻找,这才终于在深处看到了陆文修。
他并未拿火烛,只是独自一人蜷缩在黑暗里,捂着耳朵喃喃自语:“我听到他说话,我听到他说话……”
万剑窟本就是由地陷而成,地下的岩缝四通八达,传言,最深处会一直通到北襄时所挖的矿井,当时也不知北襄人究竟想找什么,竟是会一直深入,以至于引发地陷。
那时陆文修所在的岩缝便是一直通向深处,去寻人的弟子用火把一照,却见那岩壁上猩红一片,好似千万只血手印拍在墙上,看得人触目惊心。
本来,北山下的矿洞就有诸多阴森传言,更有人说,北襄皇帝四处挖矿是为寻鬼神,也因此,北襄留下的矿洞深处都有吃人魂魄的妖物,走得深了就回不来了。
可想而知,有这种种传闻在前,当时这位弟子给吓得一个激灵,慌忙将陆文修从洞里拽了出来,然而,还没等他们完全出洞,那处洞穴深处便已坍塌了。
之后,不论何人来唤陆文修,他都一概不理,一直说着听见了,听见了,管房弟子无奈之下,只好差人往山下送了书信,让陆家人将陆文修接回家去。
“他们都死了?”
听了一半,沈青石若有所思:“陆文修被接下山时那四名剑童应当已经失踪,因此他们才会第一时间想到去后山寻人……只是他在地下深处究竟看到了什么,会觉得人都死了?”
周槐听得浑身发冷,加上睡得不好,他隐隐感到有些不妙,慌忙从随身带的玉瓶里倒出一颗碧绿的药丸丢进嘴里。
“你吃什么了大少爷?”
杨无间眼睛极毒,又或者说,她对所有要随身带药的人都十分关注,立马关切地凑了上去:“好吃的?我也想尝尝。”
面子要紧,周槐自然不会告诉她,那是家里给配的治邪病的方子,见状赶忙将玉瓶塞了回去:“提神醒脑用的……很贵,别想占便宜啊。”
“小气,我还给你吃了馒头呢。”
杨无间哼了一声,却也不恼。
她之前确实听说,白虹楼的大少爷先天有些毛病,只是这两天相处下来,她发觉此人面色红润,身强体壮,相比之下,还是沈青石更像个病秧子。
杨无间想了想说道:“莫非……陆文修是在洞里见到尸体了?既然这么容易塌方,或许剑童的尸体是在人到不了的地方,至于寻尸貂,我听人说过,药王山有不少奇药,有些能驱使野兽,还有些能驱赶野兽,若是在尸体上撒上一些药粉,又丢在人无法进去的地方,那么,大罗神仙也寻不回尸体。”
周槐顺着往下想:“但是,他没事去那洞里做什么?万剑窟地下错综复杂,没道理是去那儿才碰到尸体,只有可能……”
“只有可能,他一早就知道剑童死了,因此才会忽然失心疯,爬进地下。”
沈青石看着跪倒在地的老仆,眯起眼睛:“你们家老爷也意识到这点了,他知晓陆文修定和无量剑庄剑童消失的案子有关联,担心引火上身……所以,才去给知县塞了银子,想要将此事摆平,是不是?”
第5章 童血五
老仆似是也没想到这样的秘辛都很快给人挖了出来,又是扑通一声扑倒在地。
“老爷是好人,他只是生怕少爷再受什么刺激,这才想要息事宁人,毕竟……少爷当时那样,就算是无量山上来了人,也不可能从他嘴里问出东西。”
“突然间就疯成这样,若是陆家之前没出过疯子,那么不是给吓的,就是给人下毒了。”
周槐自己就邪病缠身,从小不知看过多少大夫,早已久病成医,问道:“你们少爷应该不是被下毒了吧?”
老仆摇摇头:“那两年,老爷不知往家里请过多少神医,都说少爷是心病,靠寻常方子治不好,后头夫人心疼少爷,眼泪都流干了,老爷病急乱投医,又请了许多道士神婆回来,符水都不知喝过多少,但少爷还是疯疯癫癫,只是吃了药后不讲胡话,每天就在房里坐着,像个木头人一样。”
沈青石取出从县衙拿来的陆氏族谱,在陆文修的名字旁还写着余氏二字,问道:“但是陆文修成婚了?”
老仆苍老的脸上露出苦笑来:“少爷成婚,也是老爷定的,那时,少爷已经病了快四年了,老爷夫人都是心力交瘁,而这时忽然有个神婆登门,说是,不如让少爷娶一门亲冲喜。”
“久病不愈,这确实是能想出的最后的办法了。”
杨无间笑笑,又借着手中火光看了一眼荒芜的院落:“但显然,这个法子也没能救你家少爷吧。”
“岂止……”
说到伤心处,老仆禁不住落下泪来。
十一年前,陆家上下欢天喜地将那余娘子迎进门的时候,没人会想到,此后不足三年,陆家竟会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老仆说道:“神婆算了,余娘子的八字是方圆十里内与少爷最合的,虽说出身不算好,家中男丁都在兵乱中死了,老母也已经病故,就剩下她孤苦伶仃一个,但神婆也说了,要是命不硬,怕是不能冲喜不说,不久还要给陆家再添一门丧事,到时少爷的病就更是药石罔效了。”
闻言,杨无间更是忍不住要笑:“这话说的,陆文修都疯了四年了,寻常人家知道了也不敢把女儿往你家送吧?我想,恐怕也就只有无父无母的孤女才‘甘愿’进陆家家门,不是吗?”
“但余娘子嫁进陆家,确实是心甘情愿的。”
似是听出杨无间言语讥讽,老仆慌不忙辩驳:“老爷当日也有担忧,甚至还将少爷的情况都提前同余娘子说了,结果,她却毫无怨言,还说她本来就身如浮萍,多亏了陆家肯要她,她这才有了依靠,承诺老爷进了陆家一定会好好服侍少爷……余娘子说到做到,进了陆家之后,少爷的餐食起居,甚至一日三顿服药,都靠她一人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