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槐却是毫无悔意:“先前你的通缉贴的到处都是,万一来了什么下三滥的货色将你交出去怎么办?再说了,人死不能复生,但钱没了还能赚,我又不是不会赚钱。”
“……”
寥寥几句,将杨无间说得哑口无言。
他这时忽然想到先前孤云说的,心不坚者不能习武,更成不了气候,他原先还以为周槐在永义一别后便在不知何处的酒肆里醉生梦死,但现在看来,着实是他看低了大少爷。
杨无间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少爷,说来,白虹楼卖了吗?”
周槐耸耸肩:“死了那么多人,都成了天下闻名的凶地了,想卖也不一定有人敢要啊,先搁着吧,没人要日后等了了这些事我就回去,好好钻研我爹留下的那些机关,要是有人要就卖呗,拿了钱,总有地方花。”
杨无间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轻声问:“大少爷,我先前就想问了,我骗了你这么久,你不恨我了吗?”
“恨?”
周槐释然地笑笑:“在永义我刺了你那一剑后我就想明白了,我有两个爹,加在一起骗了我二十多年,我恨他们对我有好处吗?你不是也说,得看对方为我做过什么选择,在白虹楼的时候,不是只有你和沈姑娘站在我这边吗?还有,沈姑娘冒死为我带回了我爹的尸体,而你命悬一线还在曹昭手上保下了我,这些恩情,我周槐此生绝不会忘记。”
“大少爷你可真想得开……”
杨无间叹气,心里却想,孤云说的没错,这些事他或许还不如周槐。
养伤期间,杨无间反复回想了先前沈青石与他呆在一起的每一日,想要从中找出端倪,但是,却始终一无所获。
就如周槐所说,沈青石没有机会往外送信,而如果她面对自己时的一切都是演的,那双眼睛里的一切也都是假的,杨无间觉得自己此生恐怕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
思及此处,他忍不住苦笑,没想到都到这份上了,他还在给沈青石找借口。
而周槐似是也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现在沈姑娘已经被曹昭带走了,白面客也在那一边,你纠结这些还不如想想,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要寻长生,须得蝉蜕和天听。
如果说沈青石是离蝉蜕最近的人,那她现在的处境……
杨无间咬了咬牙,阻止自己再去担心沈青石,说道:“曹昭那日并未杀死董奇圣,他应当觉得这个假的董奇圣就是天听,但其实,真正的天听还未找到,也就是董奇圣口中的它……”
他示意周槐拿出那只瓶子,好在在他坠井时,此物就在他身上,而如今,里头的东西早已不再发出动静,就好像尽数死了一般。
“带着此物,就能找到真正的天听,知道长生心经在肉井下的位置。”
杨无间思忖片刻,忽然说道:“朝廷在找长生心经,江湖也在找。你觉得如果我们现在去找四海盟,他们会当我们是敌人,还是朋友?”
第104章 肉井三
这并非是沈青石第一次站在这金銮殿上。
过去许多年来,她每次来到这个地方心绪都如同一潭死水,看着那些臣子斗来斗去,你死我活,她也顶多觉得无趣,从不入心。
但如今不一样了。
再一次站在这里,看着大殿上那一身明黄衣裳的永昭皇帝,沈青石只觉得心底一阵阵泛冷。
身为大同的第三位天子,永昭帝袁桢如今刚过不惑,身姿挺拔,即便已经在这位置上坐了十五年,身上依然能看到些许当年皇三子征战四方的锐气。
这是个有野心的人。
如果他只是个寻常人,这样的野心或许能助他成事,但他偏偏是大同的天子,只要说一句话,便有成百上千人要跟着掉脑袋。
永昭帝见到他们似是心情很好,甚至还给曹昭赐了座,紧跟着,便开始细细问起了关于长生宫的事。
就像曹昭先前所说,永昭帝已找了长生心经十五年,对许多江湖之事甚至远比沈青石要了解,可见昭明司派去江湖的探子多少还是做了一些事。
曹昭事无巨细,从永义讲到了乌头窑,其中自然也说到他们是如何剿灭长生宫,而同样的话语再听第二次,沈青石想起杨无间那双通红的眼睛,心口依然疼痛不止,但永昭帝显然并不在意那阴暗地洞里长生宫众人的死活,他只有一个问题。
“爱卿可有寻到长生心经?”
曹昭吊足人胃口,便是为了接下来的话:“我们此番在乌头窑上活捉天听,他已招了,长生心经被他们藏在肉井下,是个凶险之地,不过只要昭明司通力协作,很快便会找到法子下去。”
“好!那便让其他三部听你调遣,这次,定要将长生心经带回来。”
如今,他们离这十五年来所寻之物只有一步之遥了,永昭帝心情大好,又看向站在一旁的沈青石,笑道:“曹昭当年将你从市井带回,如今看来,他的眼光确实非凡。”
“我只是将人带回,真正允她留在宫中的,还是皇上。”
曹昭在宫中行走多年,哪里不知其中分寸,顺水推舟又道:“这一回,也多亏了青石找到长生宫位置,我们才能将这邪道一举剿灭,只可惜,长生心经并不在那里,否则,青石恐怕便要将我的活儿都做完了。”
此时沈青石已然痛得麻木,却不得不低头推脱:“我只是做了该做的,毕竟接下来还要下那北襄时留下的十二口肉井,光凭我一人绝无可能将此事办成。”
“肉井……”
闻言,永昭帝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喃喃:“当年,朕在宫中找到过北襄时留下的残卷,其中便提到,肉井第一次出现,是在赤金末年的那场天灾中,陨星过后,北漠寸草不生的荒原上忽然出现了深不见底的裂缝,众人将其奉为神迹,而后,北漠汗王率人进入裂隙,最终成为天选,在井下窥得天道,从此,众生万物,无不在他面前臣服。”
沈青石一怔,没想到宫中记载竟是如此详实……这样的机密,当年竟被襄惠帝留在了宫中?
永昭帝又道:“虽然江湖传言,长生心经源自中原,但亦有人说,赵尖是逃往关外的饥民,与其母是在关外参透了长生之道,也因此,北漠人窥见的天道,与赵尖所悟的长生之道,很可能是一脉双生。”
竟和孤云说的一模一样。
沈青石不禁暗自心惊。
皇帝对此事的上心程度远超她的想象,当真如曹昭所说,他们这一路走来不过是皇帝的眼睛,这一切也只是一场论证。
皇帝早已深陷其中。
沈青石掌心里沁出冷汗,而此时永昭帝又问:“爱卿上回说,你们已寻到蝉蜕的炼制之法了?”
“不错,十五年前长生宫宫主贯日曾钻研此道,虽说当日未能炼出蝉蜕,但这些年来,他离开长生宫后丹术大成,不久前我们在帕子街上捉到花魁醉香,此女在昭明狱毙命前已证实此事……贯日化名的白面客能用胎肉炼出使人容颜永驻的丹丸,醉香便是因为服下此药,容颜不老。”
曹昭说着站起身来,沈青石知道他要喊谁进殿,不由紧张地站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