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在这儿守了多久了?”她毕竟是一国之君,就这么站着不是个事,薛廷咳了两声,示意她靠床坐下。
“也没多久。”他病了一日一夜,尚药局也因此一日夜没有轮班,唯独她,皇帝不可能罢朝不出,只好一下朝就赶紧过来,生怕宫人们伺候不周、加重病势,更怕……他真的撒手人寰,自己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薛廷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冲她笑笑:“很吓人吧?”
冯令仪摇头,又点点婆婆文企鹅//一.八七.六二四.一六.捌三头:“宫里良医良药齐备,定能治好的。”
他的心一寸寸沉下去,张口时似有千斤重铁堵在胸口:“这病……会传及子孙。”
初次发病时孙御奉悄悄同他透过口风,他也一直在努力调养,但收效甚微。经过这些年、这些事,有时他甚至觉得,没有孩子倒是好事,可以不必使他们受这气厥之苦了。
“没关系。”她也已经得知了此事,低头吸吸鼻子,“我还是想要一个……像你也像我的孩子。”
也许是菩萨感知到了她的诚心,或许是命运终于眷顾了她一次,孝诚十四年,冯令仪再度怀孕了。
有了上次滑胎的前例,这次女皇陛下无比的谨慎和小心,几乎到了什么都不敢吃、什么都不敢用的地步。差一点,只差一点点齐王、申王家的三个男孩就要进宫,成为她的继子和太子候选,偏偏这个时候菩萨给了她一个孩子,且是和薛廷的孩子,既嫡又长。
冯令仪恍然觉得,是不是真的天无绝人之路呢?是不是因为……天道还没有抛弃她?
女皇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巨大喜悦中,大赦天下、斥巨资兴建寺庙,修造佛像,只为给腹中的孩子积福。她太怕它也离她而去了,这是她跟飞卿的孩子,是帝国期盼了十一年的继承人。
“如果是个公主呢?”他也觉得恍若身在梦中,这一切来得来轻易、太及时,甜蜜的让人不敢置信。
“还没生呢,你怎么知道是公主?”冯令仪抱着肚子,心道菩萨还没有放弃我,怎么忍心只给我一个公主?
我需要一个皇子,不,一个太子啊。
“令仪……”他看着她,欲言又止,“算了,没什么。”
次年二月初一,女皇于甘露殿产下一女。
“是个公主……”半睡半醒间她听到很多人在哭,更多人在笑,他们不停重复着,“是个公主!”
……公主又怎么样?冯令仪很想起身说些什么,想大声告诉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人,她能够生孩子的,新生的长公主就是最好的证明,她跟薛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
然而眼前倏地冒出了薛廷的脸,郎君冷冷的看着她:“公主生来带病,不适宜继承大统。我带回清宁殿去了。”
不行!你不能带走她!她焦急起来,她是我的女儿,是我怀胎数月、好不容易才生下的女儿!
“陛下……”
一时又似在太极殿上,无数刀斧横于颈间,三个高矮不一,面目模糊的男孩冲她下跪参拜,口称阿娘。
“陛下!”
冯令仪猛地弹开眼睛,外面雨后初晴,几只麻雀正啾啾的叫着。
QQ:948183568//xing皇太女起居注番外四 岂弟君子, 莫不令仪(十七)
番外四 岂弟君子, 莫不令仪(十七)
献灵还没满月时,她执意将她册为镇国公主,封号永昌。天子脚下的几个大县名称都极吉利,万国、来廷、千秋、永昌,寄予了历代先皇对帝国的祝福和期望。
从这个不同寻常的封号,不少人猜出了她的打算,有些负隅顽抗、有些转而投诚经过八个多月的部署,女皇顺利裁撤了近一半薛氏族人,不使他们在地方掌握过大的权利,同时大力提拔科举派及裴、元等相对依顺的著姓士族当时名不见经传的简正夷就在其列。
一位公主或许难以扭转局势,但一位储君,足矣。
随之而来的是薛廷的决绝反对。
冯令仪不明白,这件事上他为什么那么顽固不化,储君之位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齐王、申王、陈王等为它处心积虑了半辈子,就是她自己,少年时都没能有幸入主东宫直到某天深夜,薛君终于不堪重负,向她吐露心声:“因为陛下还会有别的孩子,懿奴却可能是我的唯一。”
既嫡又长的出身在这个女人也有可能当皇帝的时代已是危险至极,尚在襁褓就册封太女等于是将她放在火上烤,倘若将来有皇子出生,或是陛下有了更健康、更合适的储君人选,她将如何自处婆婆文企 鹅;二三、零二、零六、九四、三零呢?哪个新帝能容下一个曾经染指过储位的阿姐?
“就算是我恳求陛下了,”他深吸一口气,说话时脊背随时会绷断似的笔直,“她不是您的臣子,用完了能随意舍弃,她是……”
“薛廷!”冯令仪被他这番话震的头脑发晕,这是第一次,薛廷称她为‘您’。哪怕是大婚之前,哪怕是在备受排挤的马球场上,他也没有用如此冷淡的语气和眼神面对过她。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到底是哪里走岔了路?为什么回过神来……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的震怒和失语在他眼中无异于默认,郎君垂下眼帘,没有继续说下去。
女皇张了张嘴,有心想问说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可怕且无耻的一个人?为了权力连母女亲情都可以不顾?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他不相信她,她茫然回顾,冷不丁照见铜镜中的自己,竟也觉得那张脸陌生如他人。
他没有说错,有个声音在心底悄然响起,他说的没有错啊。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期盼的究竟是一个孩子、一团骨肉,还是一张挡箭牌,一个免你于掣肘的,毫无威胁的继承人。
“令仪……”不知过去了多久,薛廷轻轻唤了一声,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僵立了很久。
郎君似安慰似安抚的走过去拥抱她,明明身体贴得很紧,她甚至能清楚的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心里却明白,两人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她今年二十七岁了,距离命运的转折点、懵懵懂懂的孝诚元年已经过去了十五个年头,县主、公主时的生活遥远的恍如前世,那时她最大的烦恼是什么?钗环不够精致?衣衫不够耀眼?
太极宫里住满了等着她垂幸的人,等着她闲暇无聊时偶尔想起来见上一面的人,可她孤独的无人能够相拥。
薛廷拍着她的后背,就像过去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嗯。”
是夜冯令仪用尽全力环抱着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疯狂,她预感到了某种东西即将流逝殆尽,就像捉摸不透的命运、滚滚东去的时间,那是俗世的君王无力阻止的东西。
“薛廷、薛廷……啊啊”她像个真正的荡妇,在他身下放声吟哦,汗水从眼角滑进鬓发,又顺着丝丝缕缕的发丝洇进枕衾。
薛廷大口喘着粗气,一壁狠狠弄她一壁揉捏她的乳和臀,肉体拍打声和他的喘息交汇成绵延的海浪,将她整个吞没。
“薛郎……”
然而这一次,没有人再回答她了。
镇国永昌公主周岁时,甘露殿的常尚宫趁皇夫午睡,凭女皇口谕强行将之带回了甘露殿。当他惊怒交加,提着佩剑一路闯进帝王寝室,她仿佛已经等了他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