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不到甘露殿的回事太监就来传话了:“难为懿奴想得到,也是你一片手足情深。”
太女、公主相继告退,甘露殿一下子冷清下来,用过午膳后冯令仪卸妆歇晌,满头青丝倾泻如水。
早上二娘的眼神刺的她浑身不自在,仿佛她不是她的母 亲,而是一头青面獠牙、随时会暴起伤人的怪兽。女皇心内并非不知自己此番做的太过,再给怎么给东宫留面子,削她的权总是事实,九岁就跟着听政理事的薯 条推 文站太女、执政至今并无大过的太女,冷不丁被支去教书,是个人都能看出端倪。
只是一时激愤,想也没想就发作了出来。
“来人,”浑身困乏,却怎么都无法入睡,冯令仪想了一会儿朝政大事,忍不住道:“沏碗茶来。”
宫娥们低着头奉上茶点,她兴趣缺缺的挑了许久才挑中一块透花糍,顿了顿,破天荒问了一声:“皇夫在做什么?”
很快掌事太监进来回话:“回陛下,在与太女妃下棋。”
最近状态不咋好,加上我今天香肠嘴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短小点就短小点嘛
PO18皇太女起居注胡汉
胡汉
时已中午,清宁殿里隐隐飘出一股羊肉的鲜香薛氏祖籍山南西道,那里山川叠嶂,气候湿热,当地人食羊肉时喜欢添加一种名叫茱萸油的辛辣作料,即可増香去腥、又能提鲜开胃,长住神都数十年,薛廷至今没能改掉这个习惯。
“平凉来的鲜羊肉,炖汤时只加了葱姜胡椒,外加一点点薤菜。”怕他江南人吃不惯辣味,皇夫特意将手边的一碟酪酱推了过去,“平凉羊腥味儿重,肉质也更紧实一些,配酪吃倒也相宜。”
“从前没试过这种吃法,”姚琚从善如流的饮了一口热汤,“今日儿臣就沾一沾父君的光了。”
太女妃其实没料到薛廷会留自己用饭,皇夫殿下喜洁喜静,跟谁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不爱与人交往过密,与之打了几个月交道,最多也就是一起用顿茶、赏幅画、下盘棋。
看着满桌玉馔珍馐,不知怎么姚琚心口一突难道这件事不如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是他想的太浅薄了吗?
“说起羊肉,从魏晋离乱到五胡乱华,再到前朝高祖一统天下,不知什么时候胡服、胡乐、胡食就在中原大行其道起来,”薛廷夹了一筷菠棱菜,笑着与他闲话家常,“人人吃羊汤着胡服,日子一久都忘了自己是胡是汉了。”
他多少听出了一点话外之音,试探着应和道:“父君说的是,如今江南一带的士人也都竞相畜养胡姬美婢,酒肆食肆里家酿的黄醅酒、乌程酒反不如三勒浆、葡萄酒受欢迎。”
百年战乱,胡汉交融,如今朝堂上虽然屹立着不少番臣名将,‘番户’却依然是实打实的贱籍,社会地位低于‘杂户’(如乐户、匠人等)不说,同‘良民’更是没法比。大周向来良贱分明,如果没有官身加持,寻常胡儿除了与胡人结亲、作为家伎被纳为官员私产,托人进太常寺便是一条最常见不过的出路。
他是在暗示此事或与胡人有关吗?
用过午膳太女妃告退,看了约半个时辰闲书,清宁殿的掌事太监方小心翼翼的上前询问:“殿下,暑气还未散尽,不如用些果子歇个晌吧?”
薛廷左手持卷,恍若未闻,几名近身服侍的小太监顿时寒从脚起,齐齐打了个哆嗦……殿下这是动真气了啊。
一时室内静若无人,良久,皇夫终于淡淡道:“把三个月内所有进宫献艺的伎人名单都拿过来,既得太女妃赏赞,合该鼓励嘉奖。”
掌事太监不敢多话,伏身称喏。
起手阖上书本,薛廷忍不住轻叹一声。小孩子想事情极易流于表面,知道暗度陈仓、托他向太常寺查问固然不算太笨,却到底没能看透此计真正的诛心之处。
皇子诞降,天下哗然,倘若东宫一时无出,以长姐、半君的身份教导怀柔方是良策。他才刚刚满月,话都不会说,能与人产生什么冲突仇怨?就算来日手足阋墙、你死我活,也至少是十五年以后的事。上策诞育嫡子、中策兄友弟恭,下策固结党羽,这盆污水甚至不必砸实了,来日皇子长成,只需在他耳边似真似假的透露一点‘真相’、‘往事’,姐弟之间必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弟弟幼小时尚且不能容下,难道长大了反而会毫无芥蒂吗?
懿奴一日为储君,就一日被抛露在明处,大是大非上断不能出现污点,一个器量狭小的太女、手段龌龊的长姐,实在太容易被大义和民望抛弃。
PO18皇太女起居注余波
余波
名单呈上时皇夫的脸色总算好转些许,大太监丝毫不敢含糊,放下东西就立刻原路退了回去。薛廷平素看书极快,几乎一目十行,这会儿却似童子学书,一笔一划都端详的极其认真。
皇子年幼,又是早产,能不能平安长大还是未知数,以冯令仪之谨慎,不会在局势彻底明朗之前公然表态哪怕对太女心生不满,她也没有明言训斥过懿奴半句;简正夷之流不过狐假虎威,就算真有什么打算也不敢在此时自作主张;五姓世族更不必提,皇子生父乃简相举荐,至尊嫡系中的嫡系,轮到谁也不会轮到他们染指皇子教养。
换句话说,此事若闹将出来,没有人能真正捞得好处,只会将本就微的水面彻底搅浑。以果推因,谁是如今最盼望局势‘一动’之人?
“女学?什么意思?”递话的小奴才刚离去,歪坐在胡床上擦刀的伴当立刻怒目圆睁,两道浓眉猛地竖起,啐出一大口唾沫渣子,“怎么又扯上他们汉人的女娃娃了?安度霍多,这可跟你之前说的不一样!”
女皇始终没有召见他,一行人不得不终日龟缩在这小小的四方馆,憋了近十日,鄯思归也终于憋出了一点郁气。固守在疾陵的民兵节节败退,眼看着最后一块国土就要失守,周国皇帝却仍想着抻他一抻,逼他主动下跪称臣。
“障眼法罢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三王子待你不薄,我劝你别耍什么阴谋诡计。”见他面露颓色,彪形大汉不自觉松动了一点口气,右手拇指摩挲着腰刀刀柄,“汉人那些玩意儿我不懂,我只知道刀剑无眼,别叫老子发现什么不对,否则不必问王子,我先一刀先结果了你。”
雍罗侯麾下猛将辈出,这个剌思磨不算最出挑的,勇力上等,心智判断却只中平,好在从小跟着雍罗侯长大,情分资历很能压人一头。鄯思归一身赤枣色团花缺胯袍,踌躇片刻还是领了他的情:“届时你只管一刀砍下我的脑袋,回去向王子请赏复命。”
剌思磨这才笑了:“那如今怎么办?周朝人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二王子沉吟一会儿,也笑着回说:“老的在观望,小的也在观望,大约就是一时半会儿急不得的意思吧。”
女学一事正如冯献灵所料,很快在神都掀起了轩然大波。两位公主的伴读皆遭训斥,几位到年纪、该封爵的宗女也没了下文,京中有女儿的宗亲都被牵带上了,承天门前带着王府徽记的牛车日日不绝。
“绿娘……我不想去……”自从中秋受了惊,冯寿瑜就一直有些恹恹的,好不容易才熟悉起来的同龄玩伴冷不丁全被撤走,更教她惶惶难安、不可终日。
伴读们才因失职怠惰被太女怪罪,女史们哪敢由着公主的性子,不教她读书?你一眼我一语的纷纷劝道:“太女殿下也是为了公主好,公主乃至尊血脉,天潢贵胄,岂能被外人带坏了名声?”
本就病弱,再添个痴傻顽愚、不堪教化,传出去成什么人了?趁早发作出来也好,省的将来至尊拿她们出气。
乖乖站着穿戴好衣裙,冯寿瑜没再说话。生在深宫养在深宫,有些事耳濡目染,不必言传。就像她知道最近宫里情势不对,三娘子的内心其实明白,这股不对是因为自己当时说错了话。
她不小心害了太女,所以太女才拿她的人出气吗?
PO18皇太女起居注抽丝
抽丝
入夜后承恩殿灯火幢幢,冯献灵草草用过晚膳,肩披一件外袍与姚琚分坐在书案两侧,一边斟酌着下笔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化洲橘红。
殿下实没想到,给妹妹作老师竟比理朝议政还辛苦自己从小勤奋,元元虽说态度懒散,天资却不算愚钝,姐妹三人中止有寿瑜,越教越怕,越怕就越记不住,接连几日‘陪公主读书’,累的嘴角都皱起了皮。
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教姚琚既好笑又心疼,忍不住出言宽慰了两句:“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三公主毕竟年幼,慢慢教也来得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她更倍感无力,殿下的行事准则里从没有过‘知难而退’这四个字,做不做得到是能力问题,肯不肯做就是态度问题了。如今三娘的样子,别说训话呵斥,略沉一沉脸色就吓得口不能言、面白如纸,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天家贵主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