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放在秦罗脑袋上,压歪了他头顶上的帽子,带着温和的满意,说:“做得不错,琴恩。”
自从跟在德罗西先生身边之后,秦罗觉得自己哭泣的频率太高了,三天两头就掉了好几回眼泪,因此他捂着脸忍了又忍,却依旧有悉悉索索的呜咽声飘了出来。
“敏锐的判断……出乎预料的冷静,以及机灵的头脑。你用自己的本事报了仇,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德罗西先生的声音徐徐,好似宽慰孩子的慈父。
报仇。
在黑帮的世界里,恩怨情仇就是这样非黑即白的词,与之交好就可以获得利益,结仇便要以命来还,没有中间商量的余地,对于秦罗来说,未免太过于冷酷无情了。
他一声不吭地默默掉眼泪,良久,听见德罗西先生呼唤了一声:“戴维。”
干完活的戴维吭哧吭哧地走进来,然后与老爷对上了视线,他下意识地垂下脑袋,反应过来,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几张发皱的纸票子。
老爷从他手中拿走纸票,放在秦罗面前的餐桌上。
秦罗从手指缝里看见那几张纸票,皱巴巴的,上面是几个英文单词,仔细一看,是某家铁路公司出品的火车票。
德罗西先生说:“这是三张去南方的火车票,目的地是米兰。……先前我说我会和你一起去南方,很遗憾我要失约了,赛尔里昂会和你一起去,再加上戴维。”
秦罗怔愣片刻,眼泪也没空擦了,望着那几张火车票出神。
“……不过,我可不是送你去度假的,琴恩,作为我的猎枪,你需要去帮赛尔里昂完成收购任务。”
猎枪?……秦罗茫然想,自己升职得居然如此之快,从阶下囚、到男宠,再一跃翻身成为了教父的“武器”,秦罗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个能耐可以在黑暗世界活下去……难道他不怕自己会趁机偷溜走吗?
赛尔里昂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秦罗抖落一身疙瘩,为自己愚蠢的猜想认了个错。好吧,教父的眼线一定遍布各处。
他把车票塞进秦罗手里,摸了摸他的脑袋,秦罗的帽子终于掉了下来。因为他们这几人身份的特殊性,这几张都是不记名的开放票,正因如此上面也没有时间与日期。
“……那您呢?先生……”秦罗哑着嗓子轻声问了一句,胆怯地望他。
德罗西先生缓声道:“有些事需要我处理,我会让歌林联系你们。”
秦罗默默低下头,手指摩挲着这几张车票,心中也因为可以获得短暂的自由而跳动起来。
负责处理现场的手下已经在门口等候,餐厅里面的人聊完了正事,便准备离开公寓。其中一位手下手里捏了一只没抽完的香烟,烟顶端冒着火光,明明灭灭的。
他垫在最后,等其他人全部离开之后,才猛吸了一口烟,然后随手扔在堆满传单的楼道拐角。老公寓没有安装监控,楼道里也空无一人,等他走下楼梯,火星子从废纸堆里冒了出来。
秦罗他们已经离去几公里远,这栋公寓的烟雾报警器才响起,至于后事,也许得在新闻上才能看到了。
……
德罗西先生离开后,没有和他们一同坐一辆车,而是专人来接他。秦罗望着他的离去的方向出神了好一阵子,才被赛尔里昂冷嘲热讽似的声音唤醒:“刚离开就开始想念他了?”
秦罗将视线移到他身上,然后默默低下头,轻声说:“对不起……赛尔里昂,之前在医院里……”
赛尔里昂帽子阴影下的眼睛明晦不清,“你想说你不是故意的?”
秦罗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你开枪不是故意的,那我杀人也不是故意的,我父亲计划了这一切也不是故意的。”他冷声道。
秦罗头低得更下了……
“与其在这跟我道歉,不如想想如何自保,”赛尔里昂嘲讽说,“南欧可不是我父亲一家独大,本土黑帮会把你生吞活剥。”
秦罗:……
“少爷,”戴维这时插嘴提醒,“先上车吧,我查过了,最早的火车是今天晚上的,我们需要提前准备。”
赛尔里昂瞥了他一眼,收了说话的念头,朝车上走去。后车门打开,就看见尼禄趴在座椅上面打滚,戴维将它抱出来,给外面的人类腾出位置。
赛尔里昂坐进后座,戴维就把秦罗也塞了进去,然后又把尼禄放到他怀里,和赛尔里昂仅隔着几十公分坐在一起。秦罗望着副驾驶座空荡荡的位置望眼欲穿……
尼禄约两周大,也到了睁眼的时候,才豆子大的黑眼睛湿漉漉的,露着一条缝。早上它的主人忙于打牌,还没给它喂食,这会儿在秦罗腿上拱来拱去,急着要吃的。
戴维在驾驶座上听见它叫唤,就对秦罗说:“它饿了,您可以给它喂点奶,就在后备箱,到时候要带上火车。”
“……”秦罗有些不情不愿地抬起屁股,爬到后备箱找喂给尼禄的羊奶。
尼禄吃过奶后,肚子涨得浑圆,像一颗长毛的汤圆,躺在秦罗大腿上撑得不动了。
秦罗看着它,手里是空空如也的羊奶袋,突然觉得它和小孩也没什么区别。
车子遇到红路灯,刹车停了下来,尼禄在秦罗膝盖上一滚,居然开始吐奶,秦罗瞬间大惊,托着尼禄的身体抱起来,哇哇大叫:“它、它吐了!戴维先生,该怎么办!”
他眼前突然横插过来一只手,一把将尼禄抓了过去,然后抽了几张纸巾盖在秦罗濡湿的膝盖上。秦罗惊慌失措地望向赛尔里昂,看见这只小狮子紧皱着眉:“你给它喂了多少?”
秦罗将手里的袋子给他看,赛尔里昂压在眉毛下的蓝眼睛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说:“……下次少喂点。”
秦罗心里忿忿不平起来,心想人都有第一次,谁生下来就有生活常识?况且赛尔里昂怎么跟他爹一个样子?
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眉毛耷拉下来,放弃狡辩:“好吧,我知道了……”
赛尔里昂看着他的表情,别的话也说不出了。
戴维飞快地看了一眼后座的情况,宽慰两人,随后一边开车一边给两位新任狗主人科普犬类的喂食量,尼禄在赛尔里昂手里呕完奶,终于安稳了,哼哧哼哧地在这名人类腿上大喘气。
……
欧洲南部,米兰。
一辆红色列车停靠在中央火车站,来往的旅人之间,一伙提着只狗笼子的年轻人从列车上走下,他们正是经历了七小时旅程的秦罗几人。赛尔里昂和戴维这俩体力充沛的黑帮成员状态良好,秦罗这个顶多算是编外人员的挂件却是坐得腰酸背痛,晚上甚至没怎么合眼,这会儿两只眼皮子直打架,气若游丝地跟在两人屁股后面。
德罗西家族继承人出行,自然是有人接应的。米兰当地的组织成员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一名蓄着白胡子的秃头男人早就等在火车站外,见到带着帽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赛尔里昂居然老远就认出来了,飞快地迎上来一脸谄媚地与这位传说中叛逆的小主人相认。
他笑得油光满面,朝赛尔里昂伸手,“Siamo onorati della sua presenza!(我们很荣幸您的光临)德罗西少爷,我是米兰辖区的负责人……您可以叫我卢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