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悄无声息地上移,马车在正丽门前停了下来,两人由小黄门引着去了勤政殿。
宽敞明亮的寝殿内药味浓郁,静谧的室内燃着助眠的安息香。
九龙戏珠的屏风后,坐着一人。面色苍白、身形瘦削,看样子正在喝药。一只嶙峋的手扶着白瓷碗,他听见帐外的动静,捂唇轻咳起来。
“臣参见……”
“免了。”徽帝摆摆手,示意两人起身。大黄门将两人引至屏风后看了座,便躬身退了出去。
顾荇之的目光落到徽帝手边的那一碗药汤上。
徽帝自幼孱弱多病。太子时期常病到卧床不起,二十有一才得了长子,先帝还险些因此废了他的太子之位。故而继位这十多年里,也是病着的时候多,朝中诸事也多交由陈珩和吴汲处理。
如今陈珩一去,政事的担子压下来,似乎又翻了旧疾。
“方才城防司的人来报,今晚的事朕已经知道了。”徽帝的语气是淡而倦的,除了病弱之外,什么也听不出来。
“请皇上责罚。”秦澍撩袍跪了下去。
对于这个外甥,徽帝向来是宽容的。可这一跪,他却良久地没有说话,也没有让秦澍起身。
殿内沉默了半晌,徽帝才无可无不可地道了句,“诱捕一事本就是赌,意外并不算什么大的过错,秦卿不必自责。只是……”他语气一顿,看向顾荇之道:“朕也是至今才知那所谓的随侍是覃侍卫假扮的,这一招引蛇出洞,顾卿倒是连朕也瞒了。”
“回陛下,”顾荇之闻言,亦是俯身跪了下去。
“微臣这么做,一是顾及龙体,不愿皇上为此等小事忧虑;二来……”
顾荇之一顿,笃定道:“臣怀疑刺杀陈相的人,是朝中重臣之一。若是透露出此次接头只是诱捕之计,怕难以成事,这才自做了主张。还请皇上责罚。”
耳边响起“叮”的一声脆响,是白瓷相碰的声音。顾荇之抬头,只见桌上的药汁溅出大半,徽帝的面色白了三分。
“顾卿何以见得?”
顾荇之安生跪着,一拜,道:“陈相是七日前在宫前道被杀的。据他府上的仆役说,陈相于当夜驱车进宫是与陛下讨论军防一事。府内执勤的记录上显示,他带了两人随行 ? 一个车夫、一个随侍。可案发后不久,便有巡城禁卫发现几人尸体,其中陈相颈部一剑、胸口一剑,车夫当胸一剑。仵作验过,称两人伤口发黑,因是剑上淬毒而至。
这说明了凶手是有备而来,他们非死不可。然而面对如此狠辣的刺客和精心布置的杀局,执勤记录上的那个随侍却能死里逃生,且任刑部、大理寺连日搜寻都查不到任何线索。”
“那随侍有可能是凶手吗?”徽帝问。
“实不相瞒,一开始,臣是怀疑那个随侍的。”顾荇之微顿,又道:“可臣对照记录和尸体之后发现,陈府的家丁名单中,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所以呢?”徽帝蹙眉。
“所以,这太反常了。”顾荇之道:“陈相深夜入宫,身边竟然跟着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随侍。莫说他是当朝宰相,饶是哪个富商大贾深夜出街,怕也不会如此大意,明晃晃将自己的命往别人手里送。”
徽帝直起身来,看着顾荇之面色凝重了几分。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顾荇之笃定,“那人,陈相是认识,且信任的。”
此话一出,徽帝和秦澍具是一怔。
陈珩位高权重,官拜一品,能获取他信任的人本就不多,且个个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些人若要杀他,轻则只是出于一己私欲、重则恐与北凉还有牵连。
所以顾荇之才觉得,既然那人也在朝为官,或许使个打草惊蛇的法子,能将蛰伏于乱草之中的毒蛇逼出。
因为他们若要动手,必不会亲自前往。只要委托了他人,便有“信任”两字可以利用。
没曾想诱饵有用,鱼却跑了。
呵……真是尾滑手的鱼。
宋代官制太复杂了,里面的同平章事陈珩其实就是左相的设定,参知政事吴汲就是右相的设定,两人不对付。
第0003章 第三章 截胡
徽帝久未从顾荇之的推测中缓过来,良久,殿上才响起他的声音,“以顾卿之见,此人对陈相动手,目的为何?”
“臣不知。”顾荇之坦然道:“目前线索太少,臣不敢妄加猜测,只是……”
顾荇之一顿,继续道:“只是臣以为,陈相身份特殊,除开朝中与他政见不合之人外,许是该提防着北凉的细作。”
白瓷碗磕到龙案,发出不轻不重的脆响。晚风掠过,拂动了殿内的烛火,徽帝的影子在锃亮的金丝楠木地板上晃了晃,有些虚浮。
“嗯……”他点头,只道了句,“朕知道了。”
“那不扰陛下歇息,臣等告退。”顾荇之与秦澍对视一眼,俯首要拜退。
“顾卿你留下,”徽帝拾起龙案旁的一方白巾擦了唇边的药汁,“朕还有话问你。”
“是。”顾荇之应声,秦澍俯身退了下去,大殿中只剩下君臣二人。
徽帝眼神落到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温声道:“顾卿十六高中状元,入朝为官,至今也有快十年了吧?”
顾荇之没想到徽帝突然提及此事,怔愣片刻,却还是恭敬道:“回陛下的话,今年就整十个年了。”
“嗯,二十六了。”徽帝点头,若有所思,继而话锋一转道:“在我朝二十有六还孑然一身,没有娶妻纳妾,别说是身居三品官位,就是寻常百姓商贾之中也难得一见。”
末了一顿,转头看向顾荇之,“顾卿可有为自己的婚事考虑过?”
顾荇之一怔,半晌地没说话。一抹清冷月色掠过他的眉眼,照得他整个人冷如清霜。
他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深色略有怅惘,片刻后才对徽帝道:“臣向来深居简出、不喜与人结交,这么多年一个人也习惯了。再说顾家家规森严,若是要娶妻,只怕会委屈了对方姑娘。”
大殿上空寂无声,烛火炸出几声噼啪。
透过亮光的声音平缓,徽帝笑道:“顾卿这是妄自菲薄了。顾家百年良名,出将入相之人数不胜数,莫说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就算是皇室宗亲,能嫁入顾家也能算得是个好归宿。”
言罢故意一顿,道:“顾卿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