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不紧不慢地跟出来,“真的不用我送吗?这么早很难打到车,而且这么多礼物?你想怎么带回去?”

闻秋怔了一下?,心想也是,裴渡早就已经知道他家的住址了,那还有什么好推辞的呢?

大厅里堆满了昨夜愉快的残留物?,气球和彩带、玫瑰和彩灯,全都浸在昏沉的夜色里,是一场狂欢过后寥落的残余。

“好,那真的麻烦你了,”他艰涩地回应道,“抱歉,我是真的有重?要?的事?……”

“没关系,”裴渡好脾气地笑笑,“之前你一刻都不肯多留,现在好歹在我床上睡了一晚呢。”

如果闻秋不是那么心慌意乱,一定能读出他眼神里讽刺的意味。可是他实在是什么都顾不上了,急匆匆地往外走。裴渡帮他收拾好了那个巨大的礼物?盒,把陆甲导演改过的剧本也塞进了里面。

礼物?盒太大了,跑车后备箱放不下?,于是裴渡换了他那辆黑色的G500,把礼物?盒丢到了后座上。

清晨的大街空旷冷清,车子?一路疾驰,畅通无阻。闻秋紧紧地握着手机,估摸着这个点吴阿姨应该还没起。他实在是忍不住,先?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然后准备回去再登门道歉,把孩子?接回家。

车子?依然是钻进了坑坑洼洼的城中村里,最后停在了那条狭窄的小巷前。忽然,闻秋看到了昏黑的巷子?口,一个矮胖的妇女正?抱着一个小孩探头探脑地张望,小孩嘶哑的哭声在寂静的夜色里回荡着。

闻秋的脸一下?失去了血色,好像腔子?都空了,只有心跳笨重?地回荡着。他的身体僵硬,好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了?”裴渡偏过头来,半张脸映照着森冷的月色,“不是急着回家吗?”

闻秋咬着嘴唇没有回答,解开安全带,很快地推开车门下?了车。

“小闻!你还知道回来!”吴阿姨锐利的眼神一下?锁定了他,怒气冲冲地骂道,“有你这样当妈妈的吗?!大半夜不知道回家,在外面鬼混,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管了?!我也就是好心,替你看着哄着,我要?是心狠把小孩往外面一丢,你就哭去吧!”

说?着,她把哭闹不休的小知了一把塞进闻秋的怀里,“你自己?哄去吧,反正?我是拿这小祖宗没办法了……”

闻秋的嘴唇哆嗦着,只轻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小知了大概是哭闹了整夜,嗓子?都哭哑了,眼睛肿得像烂桃子?一样。

“小知了,别哭了,爸爸回来了。”闻秋熟练地孩子?抱起来轻轻摇晃着,释放出安抚的信息素如今他的信息素还带着裴渡的味道而小知了却很满足似的,一下?子?止住了啼哭,小手攥住他的手指,直往他的怀里钻。

吴阿姨一看这一幕,回想起自己?被闹了一整夜,顿时更恼火了,尖利地骂道:“都说?小孩和妈妈亲,那是一点都不错的!要?是当妈的都不管孩子?,那孩子?真不知道有多可怜”

她还有一箩筐的话要?说?,忽然看到那辆豪车上下?来个人,便猛地止住了话音。她平素里连接触AO的机会?都不多,更勿论?看到这样一个英俊贵气的ALPHA,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人物?,光是一个眼神扫过来,就让人唯唯诺诺地低下?头。

这样一个ALPHA的出现,更是坐实了闻秋在外面鬼混的证据,更值得好好说?道一番,不过现在吴阿姨却不敢吭声了,眼望着那ALPHA走过来,瞧清楚了他的脸,心里又是哎哟喂了一声。

“天那么冷,别一直站着了。”裴渡见了孩子?,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还周道地和吴阿姨打了声招呼,道了谢,然后揽着闻秋的肩膀,和他上楼去了。

闻秋的脑子?完全是懵的,唯独手上紧紧抱着孩子?,好像抱着一块易碎的玉。大概是抱得太紧了,小知了吃痛地咿呀咿呀叫起来,闻秋连忙又去哄,抱在怀里摇啊摇,又去亲亲他的小脸蛋。

看着他那么得心应手地哄孩子?,裴渡的眼神又暗了一分这样一个娴熟的母亲,昨夜在他的床上却扮演着一个清纯的处子?,多么可笑。

而就这样被他骗得晕头转向的自己?,更是愚蠢到不可思议。

如果不是在临睡前看到了姜助理发?来的那封邮件,如果不是独自消化了整夜的怒火,今天骤然发?现这个孩子?的存在,他大概会?失去理智地将闻秋按在墙上,怒不可遏地质问他。

那份资料很详尽,几乎是抽筋拔骨地展现了闻秋的一生。出生于大富大贵的闻家,父亲是有名的地产大亨;15岁时家道中落,跟着母亲改嫁,住进了同样富贵显赫的谢家,依旧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紧接着在他18岁的那一年,人生的轨迹忽然偏折,他忽然就落进了□□的魔爪,沦落成了娼妓,在不三不四的夜总会?工作。大概两年后,他的行踪便中断了,姜助理备注这时候义龙会?的全部骨干成员都被公安机关抓捕归案,因此很难搜集到更多资料。

再之后闻秋出现在江河市时,便带着一个孩子?。姜助理用很客观的口吻推测到,很可能是他一年前怀了某个顾客的孩子?,然后独自生产并决定抚养他长大。然后闻秋以一种她也无法理解的毅力?,一边打工一边考上了江大。再之后他通过重?重?偶遇和裴渡熟悉起来,背后是否有着刻意安排,就不得而知了。

当裴渡倚着床头读着那封邮件时,沉沉睡去的闻秋就躺在他的身边,那恬静的睡颜真像个无忧无虑的天使。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天地倒错般的恍惚感,他难以相信这样一个羞涩可爱、乖顺聪慧的OMEGA,会?是这样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其?实很多事?情早就有了预兆,为?什么他会?有奶水,为?什么他又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奶香味,为?什么他无论?如何都要?赶回家,为?什么他的生殖腔在非发?情期也会?轻易敞开……这一切其?实早就昭示了那样一个孩子?的存在。

裴渡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让自己?接受现实,他居然会?被如此轻易地蒙蔽,相信他的每一次脸红每一句谎言,他被怜爱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忽视了种种细节,一厢情愿地去相信他。

再回想起那场情.事?,他是怎样珍重森*晚*整*理?地去照顾他,怎样尽力?地忍耐自己?,那些甜言蜜语、交缠的吻、满怀爱意的眼神,都变成了落在脸上狠狠的巴掌印。

即使在睡梦中,闻秋的演技都那样出色,一只手很眷恋似的拽着自己?的衣角不放。裴渡厌恶地去摘开他的手时,那只手又很自然而然地握住了他的手指,就好像是人类在婴儿时代?才会?有的那种抓握反射。

那一刻,裴渡心里涌上的是一种认命感被这样一个人骗过,他不服不行。

两人一路无话地走上楼梯,楼道里没有灯,堆满了各户人家的杂物?,闻秋闭着眼睛也知道如何绕开那些东西?,裴渡却频频撞到,好像有仇一般,撞出乒铃乓啷的动静。

闻秋快喘不上气来了,却又不敢先?开口,他颤抖着掏出钥匙打开门,裴渡便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他们在逼仄狭小的屋子?里凝视着彼此,呜呜的风钻过窗户的空隙,像是尖细的鬼哭声,惶惶然响个不停。

到此为止

“不?容易啊, ”裴渡左右环顾了一圈,冷冷道,“终于进到了你家里。”

“我没有邀请你。”闻秋低着头, 固执地站在门口?挡着他?的路,他?想要硬气一点,但说出?来?的话却发着颤,含着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心虚, “很感谢你送我回来?, 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只是趋利避害, 掀起了华丽的袍子, 遮住了满床的虱子。他?那样殚精竭虑地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裴渡看, 是他?不?该贸然闯进来?,掀了他?唯一光鲜的伪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知了对这一切无知无觉, 很快就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闻秋知道今天的事没那么容易结束,便?去了卧室里, 把孩子放在了小小的婴儿床上。

裴渡跟着走进来?, 看到婴儿床上垫着一件自己的毛衣那天他?刚把毛衣脱下来?, 闻秋就问他?讨要,说很喜欢毛衣的样式。他?促狭地逗弄了他?好一会儿,问他?是不?是会偷偷吸自己的信息素, 最后还?是把衣服给他?了原来?是用作孩子的床垫。

那一刻, 裴渡真是忍不?住冷笑出?声。

闻秋熟练地给小知了换了尿布, 盖好了被子, 然后推着他?往外走,低声道:“孩子要睡了, 出?去说。”

出?去也无话可说,闻秋一声不?吭地去厨房烧开水,然后打开奶粉罐泡奶粉。裴渡就抱着胳膊看他?忙碌,顺便?打量着这间屋子。

这间一室一厅的破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加起来?没有裴渡家里一个卫生间大。被称作是客厅的地方,也只摆得?下一张陈旧的木桌子,往后一眼能看到没有窗户的浴室,淋浴洗漱厕所全挤在两平米不?到的地方;厨房已经被尽力地收拾过,然而还?是堆满了无数东西,从瓷砖到柜子全都旧得?显脏,如果裴渡知道那些香喷喷的饼干蛋糕都是闻秋在这种地方炮制出?来?的,他?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会入口?。

闻秋的目光也跟着他?游走,知道他?在审视着什?么。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养过的仓鼠,费力地叼着棉絮和粮食,全都藏进小屋里,然后自己一下子掀开那小小的屋顶,看仓鼠惊慌失措地抬起黑豆子一样的眼睛,哈哈大笑。

现在他?理解了那只仓鼠的惊惶。

客厅是堆得?最满的地方,一边是整个柜子的奶粉罐尿布和儿童玩具,另一边角落里整齐地码着纸板和一袋挤扁的易拉罐他?花了很久慢慢收集起来?,等足够多?了就可以去废品站换十几块钱。

满地的酒瓶子呢,的确是他?的错,他?喝了太多?的酒,时常懒得?收拾。窗台上的烟灰缸应该早早清理一下的,不?该留下那么多?烟蒂,好像他?嗜烟如命似的。